柏梁台_作者:洛尘羽(73)

2018-12-09 洛尘羽

  刘济接道:“盛开与凋零自在孤心中。”

  “你错了,明王。年年花开,相似却不同,你不该臆想。”崔妙晗道,“明王既然要守着回忆自苦,更不该躲在飘渺的黑暗里。繁花三千,不见今日凋零之苦,如何品出昨日盛开之乐?”

  这一句如银针刺骨,痛得刘济身形微晃,掩埋在心底的心事仿佛被人一针戳穿,他不是不能睁开眼,而是不敢。他怕这似锦繁华让他逐渐忘了往昔,又怕这凋零衰败让他越发沉沦回忆,于是,他干脆躲在黑暗里品味这往日的苦与乐。

  但这个素未蒙面的女子,不知疲倦地试探,日复一日,终究击破他固守的防线。他低叹:“若孤一直不肯治眼,你要一直劝下去吗?”

  这种微妙的纠缠也不失兴味,至少那声音可以慰藉他。

  “不会。”崔妙晗果决道,“凡事总有个度,我不会漫漫无期地劝你,但……我自信可以在放弃之前劝服你。”

  刘济仿佛看见了少女神采飞扬的模样,温雅一笑:“你终究说服了孤。”

  在黑暗里待了这么久,他或许该亲眼看看庭院里的花开花落,看看长安城的车水马龙,看看六弟的玩世不恭,看看……眼前这个女子。

  室内香烟袅袅,刘济一只手搭在案上,崔妙晗坐在他的对面,三只手指搭上了他的脉搏。这是她第二次摸上他的脉,不似初见那般急促,他的脉搏沉稳有力,频率偏快。她细细听了一会,说道:“明王中毒日久,完全解毒需要耗些时日。”

  “无妨,不急。”刘济缓缓收回手,优雅地理着衣袖。

  忽然,刘晞风风火火地奔进内室,气喘吁吁道:“崔……妙晗,你……快替我救救它。”

  他一脸焦急,手中捧着他的宝贝雀鹰。那鹰半敛着双目,一动不动,气若游丝。

  乍然一见他,崔妙晗惊惧交加,再探了探他怀中的雀鹰,便知它误服毒/药,情势危急。可惜她从未替鸟雀医治过,不敢贸然下药,犹豫道:“我从未替小东西治过,只怕……”

  话未落,肩上一疼,只见刘晞双目赤红,狠狠抓着她的肩:“你……救它。”

  那癫狂的神色带着凌厉的狠意,仿佛救不了这只雀鹰,她立即便会成为陪葬品。崔妙晗蓦然想起落水的那一幕,窒息感从胸腔蔓延开,令她呼吸渐渐急促,视线模糊,几欲昏厥。

  刘济听出了她的异状,伸手一拉,将她拉出了刘晞的魔爪,沉静道:“六弟,你冷静点。”

  刘济温雅的声音抚平了刘晞的焦躁,他眼底的猩红淡了,自知举止不妥,歉意道:“对不起,求你救它。”

  他生平从未如此低声下气,即便幼年不得宠受尽欺凌,仍然是个倔强骄傲的皇子。

  崔妙晗脚步虚软,几欲摔地,好在那只温热的大手有力地扶住了她。良久,她渐渐平复了狂乱而窒息的心跳,感激地看了刘济一眼,又望向刘晞手中的雀鹰,默默从医袋里摸出一个白瓷瓶:“这是给人吃的解毒丸,不知道它是否受得住,要试试吗?”

  刘晞沉默一瞬,仿佛下定决定地点点头,将雀鹰置于案上。

  雀鹰与人到底不同。一粒解毒丸下肚,非但没有好转的迹象,还浑身抽搐,口吐白沫,软绵绵地趴在桌案上。

  这一次,刘晞没有癫狂,反而平静地仰头望着崔妙晗,哑着声道:“它……是不是要死了?”

  崔妙晗不敢与他对视,却听出了他话音中的悲切,俯身查看一二。这情形像是药量过重,一时受不住,但并无性命之忧。她抬头看他,被他那绝望的脸色惊住,一句诊断结果卡在喉咙里,久久说不出口。

  他面色平静得近乎安详,墨色的瞳孔里涌动着不为人知的哀凉,仿佛一簇黑香冉冉,祭奠着死去的同伴。他虔诚地张开双手,将要托起雀鹰的遗体,竟被一只纤细的手抢先了。

  崔妙晗拎起雀鹰的脚,粗暴地掂了掂,一滩污秽物如垃圾一般被她倒了出来。在刘晞将发作之前,说道:“它不会死。”

  果然,那雀鹰吐完之后,软软动了动翅膀,微微仰起头,仿佛在告诉主人它还活着。

  刘晞暗沉的脸色终于缓了缓,轻轻舒了口气,郑重地道了谢,然后抱着他的宝贝雀鹰走了。

  崔妙晗强装的镇定一瞬崩塌,虚脱地跌在地上,只觉后背一片湿凉,这心病比她想象的还要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