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玉双唇一抿,微微透着点儿不高兴:“就是有!”
“去将素酒取来!”她说着回身吩咐身边的道婆。
“你且别如此作态了!”妙玉吩咐毕,又转身冲着石咏毫不客气地说,“素酒一向都有,想那《西游》里唐僧还允那孙猴子饮些素酒呢1!”
石咏一怔,倒是没想到,妙玉还读过《西游记》。
他这么一吃惊,被妙玉见到了,立即透出几分不好意思,低着头一直不敢看石咏,只至那婆子将素酒取了来,妙玉才将瓶子递到石咏面前,淡淡地道:“这就是素酒,但不过是冰糖桔饼浸水罢了。”
石咏伸手将素酒取了来。
他丝毫没有察觉妙玉不好意思,只是一味赞叹,在这样一个时空里,妙玉这个年纪的小姑娘,竟然也有机会读《西游》这样的文字。
可是石崇催得太甚,他不得不先顾着颁瓟斝这头,当下便小心翼翼地将那“素酒”倒入绿珠那只颁瓟斝里,然后静静地候着,看那只颁瓟斝,会不会因为这一点素酒而生出回应。
“珠儿,绿珠……”
石崇则满怀期待,等待着绿珠的灵魂能被唤醒——他愧了千年,悔了千年,到如今,终于能一吐衷肠了,这叫人如何能不激动?
突然之间,石咏与妙玉同时惊呼一声。
他们两人同时见到注入素酒的那只颁瓟斝轻轻一动。
在石咏眼里看来,这就像是两块磁石同极相斥的情形一样,两只颁瓟斝,非但没有靠向一处,其中一只反而向更远处挪了挪。
“郎君因妾身获罪,妾身已效死君前,您还要如何,一定要苦苦相逼至此?”
这是绿珠头一次开口,石咏听得震住了,以前他接触的古代女子较多,历代美女如西施、杨玉环,无比嗓音柔美,动人至极。
可是绿珠的声音则是又沙哑又悲苦,似乎悲哭了千年,直到今日,才终于有机会将满腔的哀怨一吐为快。
这绿珠对石崇,到底是恨,还是爱啊!
石咏神色有异,妙玉立即发觉了,可是她却什么声音都没感觉到,一双妙目只管盯着石咏。
石咏有点儿不好意思,当下便充当翻译,转述了绿珠的对话,妙玉登时脸一冷,道:“石崇既已自身难保,又何须如此以言语相激,一句话生生迫得绿珠,为他殉情。”
妙玉所说的,就是石崇被政敌拘捕之时,说出的那句话:“我今为尔得罪。”
绿珠听了这句话之后,便纵身一跃,死在石崇面前。
旁人或许感动这绿珠对爱情的忠贞,可若是当真站在绿珠的立场上去想此事,若是绿珠此刻不死,石崇未必便能让她继续活下去,毕竟绿珠是石崇的禁脔,绿珠死前石崇那句话,听在她耳中,便饱含着威胁之意:
——我既然为你获罪,因你而死,难道你还想偷生不成?
再者,如果绿珠真的没有寻死,石崇死了,她失去庇护,落到石崇的政敌孙秀手中,孙秀这人,又能比石崇好上多少?绿珠怕是依旧免不了“零落成泥”的命运,与其那样,倒不如死在石崇前头,一了百了,省得日后零碎折磨。
这边妙玉正在感叹,石崇却受不了这个,惊道:“难道,难道你以为我是逼你坠楼的不成?”
“郎君难道没有此意吗?”绿珠悲泣着问道。
石崇被问住了,忍不住长叹一声:“珠儿,哪怕我死,我也只愿你能好生活下去,只恨,只恨……我获罪之后,便再也无力护住你的安全……”
这一对史上著名的同命鸳鸯,竟是死前生了误会,到了此间一个又是哭又是躲,一个又是追又是悔,闹了个不可开交。
石咏与妙玉两个,则盯着矮几上一对颁瓟斝,一动也不敢动。石咏见其中一只颁瓟斝退开,他倒是有心助石崇一臂之力,将石崇那只杯子往前推一推的,可是又生怕造了次,令石崇与绿珠之间心结难解,矛盾无法挽回。
只听绿珠哭道:“妾本是郎君十斛明珠换来的物件儿,生杀予夺,自是由君!”
相传绿珠本是南方越地之女,是石崇在做交趾采访使的时候以十斛明珠将绿珠换来的。在石崇眼里,女子与物件儿无异,再者,石崇的金谷园里,侍女姬妾满屋,石崇可以因为客人不喝酒,就随意杀掉劝酒的女子,这些侍婢的性命在他眼中,大约并不值几个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