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湘莲登时点点头,道:“大家都是票友,那五凤天资甚好,但一唱起来总是透着一种哀怨。我原本总以为他不过是自怜身世,谁想到竟能有这么些苦楚在背后。”
“这华彬早先以郑先生来胁迫五凤,”石咏回想起华彬在后头所说的那些话,“他留在此处,应当是不得已吧!”
柳湘莲当即默然不语,大刀金马地坐在石咏身边,双手撑在膝盖上,皱紧了眉头望着戏台想心事。
不远处华彬那里,依旧高声取乐。五凤早已换回了原本自己的衣衫,回到华彬身边,小意服侍,却冷不丁被华彬拽着衣领猛地灌下一盏酒,呛得伏地大咳,惹得华彬哈哈大笑。石咏等人在一旁大多气白了脸。
“郑先生的人被如此折辱,这口气老子咽不下!”薛蟠“腾”地就朝起站。柳湘莲却赶紧将他按住。
“薛大哥……嗯,还有今日认识的石大哥,听说你们两位都是有家累的,不似我,读书不成、父母早丧,整日无所事事,不过吃酒串戏而已。今日之事,我只觉着不平,因此要管。”
这话柳湘莲淡淡说来,但已是下定了决心,将薛蟠摁住,自己站起身。他早先串戏扮喜欢扮武生,因此随身佩着一柄青钢剑,剑柄上长长的金色穗子刚好在石咏眼前一晃。
石咏心底震了震,柳湘莲可以为个萍水相逢的五凤出头,这等豪侠气概令他非常钦佩,甚至自愧不如。
但是此刻他赶紧伸手一拦,道:“文起兄,柳兄,此事切不可操之过急,小弟这里有个主意,既能帮到旁人,又能出一口恶气。”
薛蟠在一旁闷闷地说:“可是哥哥眼下胸口就有一股子气,出不去,立即就要憋死了!”他知道石咏是个沉稳的性子,想出来的主意,实施起来多半要费些功夫。
石咏却摇头道:“薛大哥稍安勿躁,这次行事,就在今晚!”
少时台上正尝到丽娘还魂之后,柳生与岳家正掐得热闹。底下薛蟠嚷嚷着喝醉了,憨态百出,伸手去勾柳湘莲的脖子,被柳湘莲一把掸开,薛蟠一个没立稳,“啪”的一声,在地上坐了个屁股墩儿。
这动静闹得有点儿大,将戏台下的眼光全拢了过去。
薛蟠坐在地上,依旧嘿嘿傻笑。柳湘莲登时嫌弃地抛个眼神,提起袍角起身,换了张椅子坐下,一抬头,继续听戏,听到精彩处,情不自禁地跟着轻轻哼唱起来。
可巧的是,柳湘莲的新座位距离华彬的很近。华彬一扭脸就将柳湘莲的侧影看得清楚。“聚合班”是安郡王府一力捧起来的班子,华彬也大致听说过这个常来串戏的小生,知道柳湘莲亦能串旦角。此刻华彬一见柳湘莲的侧脸,便觉这人生得实在是太美,一时色授魂与,五凤什么的,早已抛在脑后。
“柳大爷,若是那里不方便,不如过来这边坐吧!”华彬请柳湘莲并席。
柳湘莲哼了一声,没挪窝儿。
可是华彬那里,柳湘莲越是显得冷淡,华彬便越心里痒痒,始终在一旁盯着柳湘莲,连身边的五凤悄没声儿地退了下去都不知道。
一会儿薛蟠又好了,蹭到柳湘莲身边,挨着柳湘莲坐下,小柳儿长小柳儿短地道歉。柳湘莲却半分好脸未给,哼了一声,又朝华彬这里挪了挪。
一时华彬逮着了机会,也凑近了往柳湘莲附近坐下,低声叫:“莲莲……”
柳湘莲……连带薛蟠,都不免浑身僵了僵,大约都被恶心到了。不过好在两人都还把持得住,没当场发作,只是柳湘莲一对俊目向华彬那里狠狠一瞪,华彬又不敢动了,心里却不服气,想:不过是个落拓子弟,凶什么凶?
少时台上的戏将将演完,华彬头一个站起来给聚合班叫好,手一挥,那一筐一筐的赏钱便直接抬到了戏台上去。戏台跟前彩声雷动,连带柳湘莲与薛蟠也一起懒洋洋地站了起来。华彬只听见柳湘莲对薛蟠说:“……这里总是不便!”
华彬心想:当然不便。
“……等会儿你先坐一坐,我先走,你随后出来,我有个好‘下处’,咱们可以喝一夜酒。我那里还有两个绝好的孩子,从没‘出门’的。你可连一个跟的人都不用带,到那里,服侍的人都是现成的。1”
华彬一听,就知柳湘莲绝对是个风月场中的高手,登时摩拳擦掌,喜不自胜。眼见着柳湘莲起身离去,而薛蟠还乐呵呵地坐在原地傻等。华彬登时起身,只带了一个日常服侍的小厮,立即跟在柳湘莲身后往外走,想着“截胡”一把。柳湘莲既是个风月场中的妙人,对他这样的,也当是来者不拒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