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资脸上是肉眼可见的慌张。
许多日谢熠隐忍不发、故作配合,他以为自己已经招揽了谢熠,才命杀手退下,想借谢熠的手颠倒黑白。
真陛下从马车上下来,他步踏秋霜,凌然在骨,任风霜蒙面,仍王者归来。
但言相终究是言相。言资面对一模一样的两个陛下,从来都知道怎么分辨——
衣冠楚楚者,才是万民心中的神佛。
曾几何时慕容彻也是这样认为的,可当他听着言资拙劣的辩解时,没忍住轻蔑地笑了。
他语声清朗,字字有力,仅凭语势就轻巧压过了言资:
“言资,你廿一入仕,官拜刑部司主事,就好无中生有!朕叫你入吏部历练了三十年,怎么这狐假虎威的老毛病,到现在还没改?!”
皇驾之中随行的朝臣,纷纷发出议论之声。
只有真正的陛下,才会对臣子的履历如数家珍,只有对手中的棋子足够了解,才能成为真正的布局人。
这时群臣纷纷出列,要求言相明辨真假。言下之意是,他们不聋也不瞎,禁卫军肉眼识别的,才是真正的陛下。
言资知道,这时不能让慕容彻再说话了。而这些没有眼色的朝臣,他只能替未来的陛下舍了。
言相正要一声令下,却见皇驾之中,德妃娘娘一刀抵上言贵妃的喉管,喝令他束手就擒。
言相凝视言贵妃良久,她低头垂泪,不住摇头,他不由深深苦笑:
为何你仍是舍不下他?
可这回我不能听你的了。言氏隐忍了十年,不能被他兔死狗烹,只能与他一决雌雄。
言相看住他的亲妹,一字一顿道:
“贵妃娘娘,臣为江山社稷,不敢徇私!!”
言贵妃这才抬眼,她下了万般决心,朝他重重点头,又越过他,最后望了那人一眼。
那一眼秋波流转,柔肠百结,如同舍下一个珍视多年的心愿,看得慕容彻很想问问她:你这一出出跟折子戏似的,到头来还是要杀我,到底在矫情什么呢?
慕容彻立于人海之中,前头是叛逆之臣,身后再无知心之人。
作者有话要说: 小白作者默默申了个榜……
有时候想想 知心人哪怕只有一个 也足矣。
第225章 番五 雨微凉
慕容彻与所有人其实只有一种关系。
那就是君臣关系。
君臣关系, 不仅仅是效忠与被效忠,不仅仅是相信与被相信, 不仅仅是畏惧与被畏惧, 更是在无数次同甘共苦之中,建立无须多言的一种默契。
柳三汴坚信他会赢, 谢熠坚信他会赢, 于是他们两个,始终践行着这段关系。
可是再坚固的关系, 也需要承诺去维系。
我效忠于你,可我也有自己想要的东西, 若你无法给我, 我又凭什么相信你?
当承诺分崩离析, 那么这段关系,终将无枝可依。
慕容彻最擅长毁诺。
每一次毁诺的代价,他自以为都付得起。
不就是金戈铁马, 不就是祸起萧墙,不就是腥风血雨?又有哪一次, 我真的被打败过?
可是人心是会凉的。这里凉一点,那里凉一点,很快就凉尽了。
言资在做国舅之前, 做过慕容彻的同窗,做过慕容彻的挚友,慕容彻夺嫡他追随,慕容彻削藩他效力, 慕容彻要杀他叔父,他也只能说,法不容情。
哪里是法不容情呢。
分明是这天大地大,大不过你我君臣之情,大不过你我相知之义,大不过昔年式微之时,一同许下太平盛世的决心。
可叹我助你得了天下,你却要将我一脚踢开。
言相在人海之中与陛下遥遥相望,从彼此眼中都看见了决绝。
回不去了,真的回不去了。创业之初的赤子之心,终究输于共享成果的锱铢必较。
言相优雅挥手,如执笔墨,一语挥毫:
“杀。”
慕容彻微微一叹,原来这就是告别了。
南巡随行的朝臣,此时已心下了然,纷纷跪在两路人马之间,形成一道天堑,期望以此止戈。
群臣无声抗议,皆知不宜开口,唯有保和殿大学士郑容友止不住地流泪,因为对决的这二位,都曾是他的学生。
他大骂言资,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抽抽得没法把气捋顺:“你这个……你这个……大逆不道的东西!!”
言资低头瞥他一眼,觉得老东西太不讲理,正想讽刺恩师几句,又觉得没必要,可任由他这么骂着,又太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