醧忘_作者:沧河远(54)

2018-12-03 沧河远

  【憎·遇泽】3

  西晋一朝,泰山府君岁寒殁于天劫。

  泰山府君本为山灵,因而与诸神不同,死后不得归于昆仑,魂魄重归泰山,仅设灵位于泰山顶八十一阶汉白玉阶之上的府君殿,留衣冠冢于泰陵。

  “孟涵,走吧。时间到了。”平日里跳脱的少年换了白衣,轻轻拽了拽跪坐在地的少女的衣袖。

  孟涵恍若不闻,连目光都呆滞,怀里紧紧抱着一件素白的长衫。

  那件长衫衣料精美,袖上用银线细细绣着几枝修竹,在门□□进来的阳光下闪着粼粼光芒,见之夺目。

  “孟涵。”阿鸩又叫了她一声。

  孟涵脸色苍白,全身僵硬得像一座石雕。她听不见阿鸩的声音,也看不见刺眼的阳光,目之所及只有那一身白衣,和那张永远微笑望她的脸。

  可现在那个人在哪里?

  往日里都是那个人来叫她起身、用膳,是那个人教她各种稀奇古怪的小术法、陪她练剑、陪她处理地府里的公务,是那个人陪她度过了如此漫长而绝望的时光。

  今日已过寅时了,怎么还没来陪她练剑?

  今日是怎么了?府君殿里怎么这样安静?没有人抱着大摞的地府公文来这里寻她,也没有小妖怪来状告隔壁的黄鼠狼偷吃了他家里的鸡,连阿鸩那只闲不住的鸟都没有上蹿下跳。

  是发生什么了吗?泰山上出了事情吗?那个人是去处理了吗?为什么不告诉她?她是酆都大帝亲封的泰媪,她可以帮上忙的。

  孟涵的手指下意识地动了动,指尖感受到柔软的布料。

  啊,对了,这件衣服还没有送给他。

  这是她跟天界的织女学了好久才学会绣的修竹。拿惯了刀剑的手拿不稳细细的绣针,她练废了无数匹织云锦才有了这件长衫。

  要去送给他。

  他明日要召集泰山上的妖族宣布今年的年关之事,这样重要的场合,一定要穿着她亲手做的衣服去才好,也省得那些老妖怪总是嘲笑她不会女红针纺之事。

  一想到这里,孟涵仿佛突然找到了目标,抱紧了怀里的长衫勉力起身,踉踉跄跄地往外走。

  她要找到那个人,要把这件长衫送给他。

  找到他!

  一定要找到他!

  “孟涵!”阿鸩本以为她心中痛极,没料到她突然起身而走,连忙追出去。

  然而孟涵只跌跌撞撞地冲到殿门便停下了脚步。

  泰山府君殿外,阳光所照耀之地,一片刺目的白。

  殿门上挂着层层叠叠的白布,那座一尘不染的石像前的案桌上摆着蔬果酒馔,来来往往的仙妖皆着白衣,低着头不言语。

  这是怎么了?

  孟涵一时间无法反应过来,茫然地回过头看着阿鸩。

  阿鸩的嘴张了张,好像说了什么,然而孟涵无法分辨,她听不懂阿鸩的话。

  阿鸩拉着她走到府君殿外站在众仙妖之前,离那座石像最近的地方。众仙妖见状,纷纷无声地列队而立。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走出列队,长歌而起:“魂兮归来!去君之恒干,何为四方些?舍君之乐处,而离彼不祥些!魂兮归来!”

  众仙妖皆附声:“魂兮归来!”

  唯有孟涵充耳不闻。

  “泰山之倚,吾等之君。山主今殂,吾等大恸。愿此哀思,寄主耳畔。愿此哀歌,随主长存。”寒蒲翁已十分老迈,与泰山府君素日交好,今日亲自主持府君丧礼,一向刚强孤介的老者已是老泪纵横。

  寒蒲翁苍老而哀绝的长歌隐约传入了孟涵的耳中。

  山主今殂?

  是哪个山主?到底是哪个山主崩殂?

  孟涵的思维一片混乱,几乎无法思考,只得一把抓住身边阿鸩的手臂狠狠一掐,疼得阿鸩几乎咬牙。孟涵死死盯着他,原本一片死寂的眼底突然像是烧起了火,亮得慑人,“是谁?是谁死了?”

  她从没有用这样的目光看过人,她现在只想知道,到底是哪个山主死了。

  她只认识那一位泰山之主。

  一定不会的。

  一定不会是那个人的。

  那人是受天命而封泰山府君,他那么厉害,谁又能伤得了他?

  一定不是他!

  阿鸩真身本是一只身带剧毒的鸩鸟,又仗着是泰山府君的近身侍卫,素日里在泰山上几乎无人敢惹,今日却在孟涵那双慑人的眼眸面前心里发怯,“是……是岁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