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寒二字一出,孟涵眼底的火光一下子熄灭了。那双在岁寒面前从来都是流光溢彩的眼睛瞬间已经失去了所有光彩,连死寂都不如,仿佛成了两个漆黑的山洞。
她突然感到无法继续站立,周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一般,只得缓缓躬下身,弯下膝盖,紧紧抱住自己的臂膀。
阿鸩在旁边说什么?
寒蒲翁在说什么?
有人在拍她的肩膀,他要做什么?
她什么都感觉不到,全身上下僵硬而麻木,只有心口处如同在被一把钝刀细细切割,痛不欲生却不知道何时才能血竭而亡。
她蹲在地上,手里的长衫已经被揉得不成样子,修竹几乎支离破碎。
她听见了寒蒲翁的声音,一声声唤着“魂兮归来”。
魂兮归来!
那么岁寒的魂在哪里?要怎么做才能叫他回来?要拿什么来交换?她的命行不行?如果不够的话,她的神格金身、她的千年修为都可以拿走,只要能让他回来!
孟涵在心底一声声呼唤着岁寒的名字。
她却突然发现,她不知道该向谁去祈求。
当年一手支撑五方鬼山的酆都大帝早已回归昆仑,三皇五帝早已归于洪荒,苍天大地之中,六合八荒之内,她竟无一人可以祈求。
没有人能听到她的呼唤!
没有人能让他回来!
那个人不会回来了!
无论她做什么那个人也不会回来了!
哪怕穷尽心力,哪怕以命相换,也换不回那个人了!
她再也找不到那个人了。
那个带给她无比温柔的宠爱的人,那个曾在漫长岁月中给予她光亮的人,那个将她从绝望和孤寂的深渊中拯救出来的人,已经再也找不到了。
孟涵只觉得心口那把钝刀几乎将她的心对半剖开,整颗心都淅淅沥沥地滴着血。
她的心在疯狂地叫喊着,可嘴里却什么都说不出。
她的心在滴血,可眼里却一滴泪都没有。
她说不出话,也哭不出来。
她听见阿鸩在叫她。
孟涵抬起头,茫然地望向四周,努力试图找到阿鸩。
可满眼都是白色,那一片片雪白就像是岁寒偏好的服色,每一件白衣上好像都有岁寒的脸。
每一张脸都是笑着的。
那样温柔的笑脸,一个个看着她。有叫她晨起练剑的,有询问她吃食的,有与她一同恶作剧时带着狡黠的,也有与她独处时宠溺而暧昧的。
每一张笑脸都在看着她,看着这个在他死后还活着的人。
孟涵面无表情,双眼无意识地扫过四周的仙妖。
她的身形突然晃了晃,轻轻喘息了一声,好像一下子无法坚持呼吸了一般。
阿鸩伸过手想要扶住她,却被一道雷电劈伤了手。
结界?!
孟涵在毫无知觉中筑起了结界,将自己与外界全然隔绝。只有在结界中,她才能安静下来,才能慢慢强迫自己接受岁寒应劫而亡的事实。
结界在无声间越来越强,附近的仙妖已经开始避走,只有阿鸩还在一次次努力想要打破结界将她唤醒。
别……别叫她出去……
谁都不要叫她出去!
她不想待在没有岁寒的世界里!
心里一直绷紧的那根弦终于承受不住过大的压力,一下子崩断!孟涵再也无法控制心底一直叫嚣的悲哀和愤怒,右手一扬召出了断水刀!
那断水刀是酆都大帝亲手所锻,如此用力一挥之下,附近修为浅薄的小妖立刻形神俱灭!
阿鸩连忙退开。他清楚地看见,孟涵的双眼赤红如血,全然不是往日模样。
“孟涵!孟涵你怎么了!”
孟涵听不见他的声音,手上的动作却越来越快,不出片刻,附近的仙妖已被砍杀大半。
她停不下来。
她现在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手。
她也不想控制。
她的整个心神都在反复想着同一句话:岁寒已经不在了。
字字如刀。
一遍一遍,如同自我行刑。
岁寒的丧礼最终还是没能继续。孟涵砍杀了大半前来送灵的仙妖,自己也由于心神剧震而力竭。
当阿鸩把孟涵搀回府君殿中的时候,孟涵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件长衫。
阿鸩见她还是一副呆滞模样,叹了口气,抬手给她下了个静心咒,让她昏睡了过去,自己则重新走到空无一人的殿外,站在石像前,看着那张汉白玉雕成的脸上依然平静无波,嘲讽似地笑了笑:“喂,岁寒!你走就走了,怎么留了这么大一个包袱给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