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女子独自站在鲜红如火的曼珠沙华丛中，抱着刀低语，白裙飞舞如一捧白色的焰火般直直刺进了他的心。
那颗早已不会跳动的心脏仿佛在一瞬间激烈而无措地剧烈抖动。
他看着那名女子没有一丝留恋地将怀中的刀抛进了忘川之中，转身便要离开。
他急忙开口：“娘子且等一等!”
那人回了头，他却不知该说什么，只看见那女子轻轻一跃便到了他的身边，清冷的面孔在曼珠沙华的映衬下显得苍白异常，“你是何人?”
“我、我……”
那鬼期期艾艾了半天说不出什么，倒是那名女子冷冷一笑：“是了，来这里的又哪里会是人?你也不过是只鬼。”
孟涵有些好奇地看着他，“那么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在下本是遵从判官之意前往轮回台，途径此处一时贪看。还望娘子恕罪。”
孟涵瞥他一眼，伸出手指向另一边，“你走错了，轮回台要往那边去。”
“敢问娘子，到达轮回台后该如何?”
“自是重入轮回。”
“若是不入轮回又该如何?”
孟涵有些惊讶，“孤魂野鬼不入轮回，自然会有鬼差将其送入十八地狱。”
那鬼拱了拱手，“多谢娘子解惑。”
“你不愿再入轮回?可是怕落入人道之外?”孟涵翻手捧出一只白玉小碗，碗里的汤水莹莹浓腻，“这碗汤给你，喝了这汤，保管你前尘皆忘，便可安然入轮回了。”
“谢过娘子。”那鬼极有礼貌地躬身道谢，“只是娘子不知，在下并非惧怕轮回，只是……只是在下心中仍有旧事未了。”
孟涵本就心性不定，此时玩心一起，便毫不在意地在曼珠沙华丛中坐下，拍了拍旁边的土地示意他一起，“你可愿意说与我听听?”
那鬼生时见过的女子皆极守本分，连与男子说话都要扭扭捏捏，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几乎可以说是“胆大妄为”，一时竟让他有些踌躇。
“你别怕啊。”孟涵好笑地看他，“我本就不是人间女子，不必去守着什么礼教人伦。你快些说说，到底为何?”
那鬼便也释然，整了整衣袍在孟涵身侧两步外坐下，面对着百丈忘川，声音平静：“在下所在的时候，正是靖康之难时。那时在下是钦宗陛下麾下一名小将，领着几千人与金军作战。然而钦宗陛下被金军掳去，在下为了救回陛下，战死于沙场。”
“身为将军能死在战场之上，难道不该是荣耀之事?”
那鬼摇头，“战场之上，几千个兄弟就那么死在在下眼前……明明昨日还一起说着迎回陛下便要弃戈回乡，却……”
孟涵听出他有些压抑的哽咽。
那鬼却始终面无表情，只有手指微微颤抖。
“若非在下将他们带到战场，他们分明可以有更长的日子。都是我的错……为什么要让我去轮回?我也应该下地狱才是……”
“前面那些人已经判你无罪了吧?”孟涵声音冷凝，“六界众生皆在轮回之中，天下诸人前世今生皆在生死簿上有所记载。难道前面那些人不知道你在战场上杀孽已造吗?还是不知道你有负于人?”
那鬼有些不解地看她。
“我虽时常觉得那些小辈年纪轻，办事不牢靠，但大是大非上好歹没出过错。既然他们让你去往轮回台，那便去吧，生生世世无尽轮回，总有一日会弥补得了那些错处的。”
孟涵神色冷淡，眼神却已飘远，不知是羡慕还是无可奈何，声音里隐约有一丝叹息。
“娘子看上去年纪尚轻，一番话却如醍醐灌顶。在下受教。”那鬼起身，恭恭敬敬地向孟涵行了礼。
“年纪尚轻?”孟涵笑得肩膀都有些抖，一双眼闪闪亮亮地看着他，“我可是比前头那些人年纪都大，不过是变作个年轻模样罢了!”
一阵风从忘川深处轻轻拂来，身边血红的曼珠沙华盛开如海，面前的女子白衣如雪，虽非国色，却让他的意识有一瞬间的空白。
他生前是将军，必须时时刻刻保持意识的清醒，然而此时不过一名女子、一个笑靥，却让他动摇了原本坚定的心神。
“在下想留在这里。”话已出口，他才意识到这是多么失礼的事情，可生平第一次，他不想收回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