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珏注目望去,那人不是郗成,却又是谁?
孙商这时也看清了郗成,下令开船追去。他劝慰李珏道:“老弟,这恶贼罪行累累,咱们一定追上他,为死去的水手和这位姑娘报仇便了。你且进舱吃些东西,待会好有气力杀他啊。听老哥哥的话,好不好?”
李珏不言不动,双眼只顾盯着北岸。孙商不敢再劝,看看李珏身上落满雪花,睫毛上也盖了一层,他却连眼珠也不眨一下。孙商心中害怕,只盼这位武功奇高的少年不要伤心过度,失心疯了才好。
商船追近海岸,见郗成连滚带爬,奔入一个渔村。那渔村不大,非常安静,在大雪纷飞之中,恰似一幅水墨图画。郗成奔入村中,村内人喊犬吠,鸡飞驴鸣,乱成一团。喧闹了一阵,一个女人的哭声响起。哭声突发,却又蓦地止了,村口冲出一匹大青骡,向东狂奔。骡上趴着一人,正是郗成。
李珏看着距岸边还有十余丈远,“呀”地一声悲啸,双足腾空而起,直向北岸斜飞。孙商等大吃一惊,看着李珏穿过乱琼碎玉,便如一头大鸟,直落沙滩,飘荡荡地向东追去。众水手都忘了行船,望着李珏这奋力一跃,为之神昏目眩。
李珏一袭白衣,袖带飘飘,便似一个荒野孤魂,丝毫不象一个血肉之躯的活人。
那悲啸之声如哭如笑,似怨似怒,若哀若诉,回荡在雪野海面,良久不歇。
孙商命人把船划到北塘口,上岸购买柴盐。雪后天晴,怕大米霉了,便在甲板上拆装检视。那渔村里的人从未见过此物,问过用途,知道能吃,俱都新奇。孙商替郗成偿还了渔民那匹青骡钱,在船上做了米饭,请北人品尝。北人尝了几口,发觉这东西比之本地苞谷、豆面好吃得多,便兴冲冲地买上一袋,带回家去。孙商见北方人对大米新奇如此,便教给北人种植之法。北人兴趣大增,更加抢购不迭,纷纷多买,预备来年做粮种。这样一传十,十传百,远近村民都来抢购,不到三天,满船大米卖的馨尽,不留一粒。一斤大米在镇江不过卖得几十文,在这里却价值数吊铜钱。孙商见有如此厚利,后来又到北方贩卖了两趟,大赚了一笔,顶得在江南十余年贸易。孙商不感激郗成恩德,倒念念不忘李珏和唐惜惜的好处,一直到临死,还记着这两位江湖奇侠。
闲言表过不提。且说郗成挨了阚大山一棍,内伤不轻,骑在青骡背上,迷迷糊糊,只顾往西。偶而被骡子颠菠数下,清醒过来,回头见李珏不急不徐,抱着唐惜惜跟在身后。他只吓得三魂荡荡、七魄幽幽,急催青骡快跑一阵,把李珏抛出数里。可等骡子一慢下来,李珏又出现在身后不远。
李珏抱着唐惜惜,却觉中怀中空荡荡地,心中也空荡荡地,似乎双脚不是长在自己身上,只管跟着青骡疾行,完全出乎本能。那青骡成了他灵魂的支柱,只要它一从身边消失,自己也便要立刻倒地死去。他体内的百年功力,自然地贯注在轻功之中,既不觉得累,也不觉得饿。
走到幽州城外的门头沟,天色已经向晚。空中依旧扯绵断絮,大雪丝毫不停。李珏脚下不停,右手掌心始终抵住惜惜背心窒室要穴,源源将自身真气注入。希望她一朝醒来,依旧嬉笑如昔,和自己行走江湖。那时自己一定要好好爱抚她,呵护她,逗她开心,不让她再受任何伤害。还要给她买许多金银饰物,把她打扮得新娘相似。她长得这般绝丽无双,要是穿上新娘的服装,不知道该有多美。她曾亲口许过自己,要嫁给自己做妻子的。她要他去求她爹爹,那就跟她去好了,去磕头下跪,求他将女儿嫁给自己。他虽然穷迫,虽然不如世家子弟那样有钱,那又有什么打紧?只要我们倾心相爱,即便是蔽衣陋室,风雨江湖,也照样快乐。
走着想着,只见前面山林掩映,现出一座大庙。庙门上方悬着一块大匾,写做戒谷寺,也不知建于何朝何代。那郗成实在煎熬不住伤痛,驱骡上前,扣打门环。他想这李珏阴魂不散,怀里抱着个死尸如影随形,使自己逃又逃不脱,撇又撇不下,也不知这样噩梦般的日子何时是了。要是再这样相持下去,那自己非累死不可。火烧眉毛且顾眼前,而今只得暂借这座寺院胡乱混上一宿,至于生死的事,也只得置之度外了。
李珏见他叫门,也不去理会,站在雪地里看着。山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小沙弥探头询问。郗成从怀中拿出一块碎银来,递在小沙弥手里,轻声说了几句。沙弥闪身让进郗成,把青骡牵进庙内,咣地关上了寺门,再从门缝里看了李珏一眼。李珏不去理会这些,在门洞里坐了下来,两眼望着怀中的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