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以为脑子里该是乱得很吧,可实际上一片都是空白,父亲在一扇门后面,看不见,害怕摸不着,该想些什么罢!可真是什么都没有想啊,她觉得一阵自责,可不知道为什么自责。
她眼睛酸胀胀的,望并拢的一双脚上垂落下去——啊,这双脚,今天走的路可真是不少呢,上山下山,一样是赶着见人——是报应罢,怎么今天爸好好的就……
自己到底干了些什么啊?这样的日子,爸在厂里上着班,辛辛苦苦的,自己在干什么?说出去丢人,她也觉得丢人呢,她还能觉得丢人呢,早先干什么去了?
她想不起山上发生的事情了,想要细细回忆一下,又觉得罪恶,觉得一阵恶心,还是不要想了罢!这样的事,这种时候,还想它干甚么呢?
她目光钉在面前的白墙上,真白呵,一个污点都没有,可是还是觉得暗暗地有无数的小虫在上面肆虐,这里从印象上就给人肮脏阴暗的感觉,不管上面一溜儿的白炽灯照得有多么亮堂堂。
多么没有生气的地方!她讨厌这里,不由分说地,可是她又期盼着这个地方救命——她隐隐约约知道一点家里的遗传病史——爸还在一扇门后面呢!
不知道怎么,她又想到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爸明明昨天还提到过的呢,五月二十八号,每一年的最奇妙的一天,往往伴随着最无味的白昼和最妙不可言的夜,所有的记忆都从角角落落涌进梦里,繁杂而无端,可叫她不能罢休呢。今年是怎么了?
她手机响起来,特特的震动声,刮过耳膜像刮过铝合金的窗框。
“喂?”她的声音有气无力的,是十足的不愿接。
“你在哪儿啊——”
“你有什么事吗?”没什么事就先挂了。
“别——你先别挂嘛,我跟你说,你一定会觉得超级——意外的!”禹霖故作的神秘已经在她心上激不出一丝水花,她还有一点厌倦感。
“叔叔昨天吩咐我,让我把蛋糕给你冷不丁地拿出来,结果我取了东西又找不着你人了!你在哪儿呢?我还要当面给你戴上这个——”“我在医院呢。”
……
“我在医院呢,是,我在医院,你把东西随便处理好了……”“医院?哪个医院?”禹霖声音冷下来,“别挂,别任性欸——”她突然觉得一阵发堵,觉得眼睛更加酸涩,觉得要是现在再不来个人马上就要支撑不下去了——好像她没有在这走道上坐了两三个小时似的。
“你要来么……”她梗梗地问。
“你倒是说啊——哪个医院?我拦到车了,快说……”
她突然“哇”地一下哭出来,好像受了极大的委屈,好像憋了好久,受了不尽的苦楚,可也不过是突如其来的搞不明白的女孩子情绪罢了。
“你来么——还能是……哪里呢?就,就中心医院呐,我爸……我,你来了没啊……”抽抽搭搭地,突然间这样实在不像话,可医院里见惯了眼泪,便显出格外的宽容,甚至可以解释为格外的冷漠。
那一头吵嚷着,不一会儿就挂了,一片寂静,只剩下她有一搭没一搭的抽噎。人们从她面前走过去,视而不见的,她就像是冗长的走廊里面一只留在舞台上的没有观众的玩偶似的。
两个人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并坐着,禹霖来了她只是抬起眼皮瞅了一下,连句“哦,你来了”也没有,就又低下头去了。他知道她是不好意思让他看见肿泡泡的眼睛。
什么也没必要问,紧紧闭着的两扇门说明了一切,禹霖估摸着听她方才电话里的语气是自己也不清楚的样子,也不问她——他来本就不是询问来龙去脉的,他只是来照料她的,执行照料的职责就好了。
走道里面还是惨惨的白,是静止的时间的容器,医院的环境是给人以绝望的窒息,是有意的叫人忘却青春流逝的。
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饿不饿?”禹霖听到自己肚子里的响动,暗想着刚刚那个大蛋糕没好意思提进来,倒是可以填填肚子,只是往医院里——呵,实在不像,不由得问了一句,更像是在关心自己的肚子而不是问她。郑燮不点头也不摇头,她觉得自己现在什么情绪都敛着,麻木是她应有的样子,这是她眼下最该保持的状态,更像是一种专属的姿态。于是禹霖起身,顺手把带来的饮料给她拧开了放在她腿边,就找楼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