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花生的做法,那可又是花样繁多了——饯炒卤煮,白嘴吃,就酒喝,光是舌上含着就顶有意味,逃离了各色糖果的甜腻,仅仅一颗花生的香韵就足够写首诗的了。
在我的记忆里,爸爸就极爱倒腾花生这小玩意儿。我还未离家求学的时候,总能时时尝到他做的花生。也许有人会说,不过就是个干果,一年四季也都见得着摸得着的,有什么稀罕;更何况味道也就那个样子,吃多了又胀又单调。那可不呢!凡事就怕“用心”二字。
每等着初秋,爸爸就忙起来,这是花生口感最好的时节——不新鲜的花生他是嫌弃的,就是那些刚刚上市的,才被他拎回来,他也要挑挑选选,一面剥拣一面嘟囔:“弄么小一搭搭,还不让人选看……”(我们那儿,像是樱桃、枣子、花生这样的小物儿,卖家是不让挑拣的,只许用手一捧捧地装到袋子里称斤数。一来东西小选起来费时费力,二来也显着不尊重、小家子气。不过说实话咧,谁敢叫爸爸选看,花生还卖不卖了哩!)又一面把他瞧得上的“胖大小子”搁在瓷碗里,而那些个儿太小、样子太丑的淘汰者则被丢到篓子中去,表示出它们即将被乱刀切碎做成菜里配料,或是被搅拌机磨融成为甜酱的最终命运。
我以前可不明白:就像刚开始画蛋的达·芬奇,在我的眼里,花生可不都是一个样吗?一颗小不拉叽的花生还分什么美丑呢!现在我渐渐明白过来,爸爸眼里的“丑花生”,不能有整个儿被制作加工的“好福气”,不过是他对于做菜的一种庄重神圣的心理,一种可以不做、但做了就不能马虎的责任感。很好笑罢,可爸爸就是那样一个憨的可爱直的可爱的人呢。
听爷爷奶奶讲,爸爸从前是学过几年厨艺的,难怪他做菜总讲究点情调,“色香味”无不考虑周详,以前我就看见过他为了摆好一朵香菜花,在圆桌边转了好几个圈的傻样!做个花生也是这样。
花生在爸爸的手里总能出好些新鲜花样:炝拌的,糖醋的,水煮五香的,麻香老醋蜂蜜饯儿的……天知道他怎么想出来的新鲜法子。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爸爸的老三样:卤煮、糖霜、蛋皮裹。
卤煮不必说了,家家大概都会,桂皮、花椒、香叶、八角……现在大多数家里会图方便用上配好的卤料和煲汤袋,不过那味道可就是跟自己亲手配的大不一样呢。
糖霜花生的做法简单,样子也常见,现在市面上卖的包装好的一袋袋的就跟它差不离。只是市场里的糖霜裹得太厚,看不出红白相间,裹糖霜就讲究个若有若无才好,看上去好看,吃进去甜而不腻。爸爸曾经跟我讲过,一是糖浆不能熬成金黄色,不然糖霜制出来不是纯白;二是做出来的糖霜花生,要等到完全晾凉之后再封存,才能保持较久的脆香。杏仁儿、腰果和核桃都能这样子做。
蛋皮裹则较难,以前站一旁看爸爸一人忙来忙去,很要费些工夫。
要用上面粉淀粉苏打粉,不过我其实分不清楚这三样,只是听爸爸絮絮叨叨,他总用一副想将“衣钵”传与我的执拗神气。先得用炉子把花生打熟,之后,之后只看见爸爸手法娴熟地端起这样,舀起那样,时而快步走到这边看看火,时而又闪到那边去了。
只有起锅的时候我是看明白的,毕竟那时候最是专注。金澄澄的花生——应该已经看不出是花生了——蓬松发泡的,诱使人咬上去的样子,蛋皮裹因为蓬松的缘故难以存放,却是我最喜欢的,因着那令人回味的生味与蛋香。
国庆节里,爸爸捎来些东西。我在挤得满满当当的罐头蛋糕底下,不出意料地翻到了他特意压在里头的一罐花生,在那原本是装茶叶的铁罐子顶上还给贴了个纸条:给你室友们尝尝爸爸的手艺啊。像个把等待夸奖写在脸上的骄傲的大孩子一般——我简直可以想象得到他系着围裙,把油渍渍的大手笨拙地微抬起来,一脸笑容的傻样……
“好香啊这花生,怎么做出来的?!”室友吧唧吧唧地嚼着问我。
我没答她,只平静地报以微笑。
那当然,这可是爸爸的花生啊。
番外章节2
高考前云城的雨,不知是不是人工的方式降下的,反正年年都那么巧,就在五号,不管多热的天,一定由天上泼下千百盆水,泼累了,就沿着盆边儿淅淅沥沥地往地面上滴,气温是降不下来的,热空气被雨水重重一击,“啪”地打到地上,“兹拉兹啦”响着,好像是变成水蒸气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