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把外面的檐声棚声听得清清楚楚，还因为暑热混进雨的油润，整个房间像一盏高压锅。
禹霖坐在卧室，放了假，预备两天后的大考，书桌上乱得心烦，收拾都懒得收拾，就把要看的书携到床上，摊在面前，可是也看不进去，吵得很呢!
这雨有什么意义，下得?净是一味滴滴沥沥，害得他连出门也不能够。外面楼底下小孩嚷东西吃的哭叫更烦，一阵连着一阵，一声响似一声!爸妈也是!打着伞出去便了，偏怕什么受雨，还什么万一着了凉可怎么办?没见他们平时这么吹毛求疵的关心呢!
他拿手指随意地拨弄书页，想着上个星期的事。他首先是想到姑娘湿漉漉的眼睫毛。
“你有什么家族的病史吗?”医生问起话来总是单刀直入的，可女子的脸却奇奇怪怪地皱缩好几处，好像立即感到了什么地方不舒服。她犹犹豫豫，然后胆怯地望了禹霖一眼。
“有吗?有你目前已经知道的吗?”
禹霖看见她侧脸泛起一丝忧郁，他有所耳闻的，而且以前，在相当久以前，他曾经略略了解过一点的——他大概知道她是难以启齿，可是遗传这种东西，有什么值得她惭愧的呢?
他摸索过去，在桌下捏住了她的右手，她惊了一下，手掌立刻握成了拳头，小小地跳动了一下子，就像一颗悸动的小心脏一样，可是她并没有抽开。
“嗯，有的。”他听见她声音弱弱的。
“是什么?”
“我的母亲，很久之前，检查过的，嗯，是躁狂抑郁症，对，名字就是这样，呃，可我并不清楚这个病遗传不遗传——”
“这个病——”医生出于职业病的缘故，本来忍不住的要说“这个病遗传的几率恐怕不小”，可眼珠子一轮看见她还年轻，脸色又是白惨惨的样子，又忍住了：“你说，没事，你说。”这是很明显的。
“旁人说起过，说要遗传，我从小就听到大，说我以后，不管读多少书，都是废的，都是要跟她一样，渐渐地就……”她愈说声音愈小，灰心丧气的，而且不敢把那个“疯”的字眼吐出来，她不肯，怕。
禹霖轻轻握着她的手，缓缓地舒一口长气，他知道大概就是这样，她的母亲，尽管她家里有意无意地把这个人藏着掖着，可稍稍熟悉的人家，有谁不清楚?因为郑燮格外出色的缘故，外面流言蜚语更是恶毒地攻击着这个女孩，从小到大呵!这样的日子忍起来怕也是难过的。
“躁郁症……”医生看看她秀丽的椭圆脸，颇为可惜地低头想了想，又问：“你今天这个情况，刚刚你描述的那个时候的感觉，我觉得应该有其它的病症——”
“是的，”郑燮暗暗咬咬牙，“我母亲，是，是我母亲，也有美尼尔氏综合症，这个是前两年去检查到的。”
“这就对了，你应当是轻微的，因为——你是高三的?刚刚提到?”医生恍然大悟似的摩摩手掌问道。她点点头。于是他用确认无疑的语调向她陈述自己的判断：“这就是了，你是轻微的，因为压力比较大，应该还有神经性偏头痛——你刚刚也提到过，你每个月有间歇的头痛病，是半边吧，只是半边吧——是了，这也没有什么，你年纪轻轻的，放宽心，这些病想多了没有好处。”
禹霖手指停在床单一处褶皱上很久了，他捻着那处蓝色的布沉思着。这样的事，就当从没听见过，谁愿意生下来就是病病哀哀的?因为祖上积年的症候而苦恼折磨了十几年还不够么，难道要因为这样的事……
“霖霖!喝不喝你爸熬的绿豆汤啊?”
天下的爸妈都是希望孩子好的，也都希望一直好下去吧……
可是，任何父母都是为自己的孩子自私着的，自己的体谅的这份心意，他们不会轻易懂得，唯有——唯有隐瞒，这样的事，也不是特意就不告诉他们，只是，他们不知道，终究是更好的。
“霖霖～”母亲推门进来，喊了几声都没人答应，她还以为孩子用功到睡着了呢，可是一看又只是在发呆——这孩子，这么紧要的时候可发呆做什么呢!她有点不满，可是转念一想，也许学累了，又不好跟他生气，只得把脸上堆满笑耐心问他：“绿豆汤呢，喝不喝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