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仔细地看,发现那是用什么尖刻的东西划出来的,也许是小刀,或者钢笔尖,又或者是钥匙锯齿,一点一点,一次一次划出来的痕迹,我艰难地辨认着,最终还是认全了那些歪歪扭扭的字符。
是一首诗,很奇怪,竟然是一首诗。
咬定青山不放松,
立根原在破岩中。
千磨万击还坚劲,
任尔东西南北风。
我很奇怪这样一首托物言志的诗竟会被这样用心或者说是下意识地刻在这块玻璃上,这家儿子大概也不是他的母亲以为的那样不学无术。我想他在刻的时候,究竟是怎么样的感受,我很想体会一番,于是我将照片放好,将玻璃平铺回去,把台灯扭开,然后坐在他曾经坐的位置,我惊讶地发现——过去一个多星期我竟然都忽略了这样明显的印迹,在柔和的光亮的辉映下,玻璃上面的划痕形成的诗句落在我的眼睛里,有一种虚幻的诗的美感。
当然不只是这些,我还找到很多根敲鼓用的棍子,我对这些不在行,对于我而言,在床底下堆积的这些只是棍子而已。
我购置了一盆月季搁在窗台上,小小的一盆,大概只有摊开的手掌那么大,这种花按理说是易养耐活的,我真希望看到它月月都红,也是为这间稍显呆滞的房子增添一抹亮色——可是养了一个多月也不见开,也许是我笨手笨脚了。
在夜晚的时候,我会把窗户打开,十月的风变得大了,我裹着线织的外套盘腿坐在椅子上看书,我买了很多书,以前看过的,没看过的都有一些。在云岗的时候,我感觉自己不能进入书中的世界,甚至我的思想一次又一次被硬生生地从文字里拉出来,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我只感到很痛苦,对于文学,如果形成阅读上的障碍是可耻的,我简直不能原谅自己,可是在这里,在这样明朗的月光下,冷风灌进屋子里,透过线织衫上的每一个孔浸入我的肌肤,我感到冷冽的清醒,我的感性和我的理性都回到大脑中,我的柔情与激情都于心灵里归位,我感到庆幸,也觉得奇妙得很。
我睡得很少,也不怎么想睡,白天就到楼下闲逛。通川实在是很小的,而我又对那喧嚷嘈杂的市中心感到厌烦,所以就专拣人少的地方。之前刚到通川的时候,曾在路边发现有翠蓝色的漆板,有一次我找到缺口的地方,走了进去,里面是很大的荒地,杂草丛生,我甚至看到有蔬菜的影子。那里大概是废弃的楼群,被推平以后又一时间没有新建建筑,最终被人所遗忘了。
我之后时不时会去那里转一转,清静少人,正是我想要的所在。于是我就在那里又碰到了那个奇怪的女人。
她是主动靠拢来跟我说话的,我一开始并没有看到她,不然我是会逃跑的。就在我专注地用脚在一堆碎瓦砾中翻来翻去的时候,她不知是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吓得我往后跳了一丈远。
“闺女,对不住啊,是不是又吓到你啦?”她今天看上去温和多了,眼睛里面那种熠熠发光的感觉也不见了,我虽然慌乱,可是还不至于扭头走掉,她是那样抱歉的表情。
“你有什么事吗?”
“之前我控制不好情绪,那些天我很混乱,你知道吗?就是脑子里面什么都涌出来,控制不了,所以吓着你了,我一直想要是碰到你跟你道个歉,不要让你觉得太害怕了才好。”她一边说一边做手势,可是我觉得她的话不需要任何辅助的手势,这样反而显得她很无措,而且有些可怜。
“没什么,我已经快要忘掉了。”我其实在想,要是今天你不又出现在我面前的话,也许我真的就快要忘掉那次不愉快的碰面了。
“闺女啊,”说实话我并不是很喜欢这样的称呼,可是我不想叫她难堪,“你是学校里面的老师吧?是不是?西罡学校里的?我感觉你像是文化人,不是厂里面上班的。”
“我是老师,不是西罡学校的。”我依旧很警惕,生怕她又像上次那样扑上来攥住我叫我脱身不得。
“我跟你道歉,之前是我的不对,我一直以来就是这样的毛病,闺女你不要见怪了吧。”我感觉我要是不回应她就几乎会乞求我了,于是我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要不,闺女到我家里坐坐吧,我家就在对面,几步路就到了,我给你烧点儿茶吃……”我断然拒绝了她的邀请,因为我觉得这种邀请听起来实在像是拐卖人口,而且这也太荒唐了!上一次见面差点儿掐断我的胳膊,这一次就要给我烹茶做饭,这简直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