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手忙脚乱地又折一只,这次是极硬的纸了。但它终究像屁股着了火似的坠到楼底,“这连刚刚那只都比不上!”
“头重脚轻也是不行的。”爸爸把他的一摞纸飞机递给我——爸爸的手工真好,像女孩子一样的精致,边角裁得一丝不苟,机身小巧,机翼舒畅。
飞得也舒畅,划一道优美的弧线,稳稳地落在马路对面的行道上。
“你得哈一口气,儿子。”爸爸装模作样地示范了一遍,跟前一次的飞行有什么区别我倒是没看出来,“你得让它热乎热乎,告诉它一定得好好飞才行。”爸爸究竟是哄孩子呢还是童心未泯,我也不知道。
“爸爸,我可以等它回来吗?”爸爸似乎愣了一下,没说出什么话,他好像有些苦恼地在搜索合适的字句。我继续飞着飞机等着回答。
“妈妈!你看,好多飞机!”
下面仰着头的是个小男孩,和我一般的年纪。他的目光追溯着纸飞机的曲线,仰头在二楼捉到了我,他的眼睛真美,像夏日的星辰,像春水粼粼,我看着他,都忘记了躲。他手里还捉着一只我的飞机。
我还是愣愣的,有些傻。那男孩笑吟吟的,像太阳一样。
“别等它了,儿子,去接你的飞机回来吧。”
最近常常会想起从前的事,乱七八糟,说也说不清楚,在脑袋里面堆叠成交错的画面。从前的日子不是只有无穷无尽的苦恼,也有一点两点安宁的时光——我被父亲呵护着,我认识了兔子,因为他的眼睛,我总算有一点对外界的好奇与接纳,可是这种安宁的时光是没有母亲的存在的。
2010年8月12日 晴
一样的木窗棂,一样的破玻璃,一样的瘪了气的灯笼,一样的铁挂杆,一样的漏水檐,一样的养着蜘蛛的旮旯角。就因为咱家是瓦片房,眼瞅着对窗上边儿的平屋顶搭起了南瓜架!
垒几筐土,细细地平铺在丈把的地上,往四个角上丢几块儿大砖头插上四根铁筋棍儿,再拿几圈铁丝缠成网帐子,就等着种下的南瓜种子生藤往上爬了。
惊蛰前后撒下的种,往往等到仲夏长成瓜,不过顶有意思的是牵藤子的时候,同周岁的孩童一般,真是一天一个样子。往往等你忙了几天手头的事之后,再不经意地一看它,唷,长了几尺长了,还忒有劲儿地攀住铁棍子呢。
云城的天如其名,满覆着云,终日不见散,天上的云有意地遮着太阳,似乎还嘲讽着对窗屋顶上摆放多年难得一用的太阳能热水器。
那面的女主人似乎是个有点田园情趣的女人,喜欢在没阳光的日子里也戴一顶宽檐边的草帽子,不过她不大关心热水器是否能用,也不大关心自己的瓜。就这样放任它长着,那些藤倒是很争气的样子。
好的南瓜,绵绵甜甜的,没切时候看,得是长得虎虎的,该鼓起来的地方大方地鼓起来,该陷进去的地方同样不马虎,起起伏伏,利落干脆。
我爹娘还说,这瓜通灵着呢——从前都长不到那样好,就在今年发了好粗藤子,好青叶子,好大瓜,都是对窗家哥哥考上好大学的吉兆呢,谁知道呢?也许真存在如此聪明的瓜,会听得见那田园范女人絮絮的祷告?谁知道呢?我只知道这瓜甜着呢,好吃不就行了。
2010年8月27日 晴
斜着从窗子里看出去,角度斜到一定大时,就看得见长长直直的一根烟囱,刷成很粗的红白相间的条纹色,挺像一根大大的棒糖。上面远远看的黑色的裂纹,实际上是外围一盘一盘的铁栏杆,供人爬上去检修的——之前,忘了是几岁了,到厂里去找爸爸的时候,我爬过一次,别看这么瞅着不高,真上去了是怕死人的——烟囱头上喷着黑糊糊的烟气,它不紧不慢的吞云吐雾把周遭的一片天际熏得焦黄。
我也是知道不久,之前出事的那一位,她孩子我还见过的,才仅仅四年级——这女人从行车上滑落,在铁架上抓着吊了整整一分钟,然后掉下来,像吐下一口黏黏的痰。
这并不是什么大事,人总是会死的,世界上每时每刻都在死人,我总听别人冠冕堂皇地说:“要分得清大我和小我,一部分人的发达总是伴随着一部分人的牺牲,我们总不能因噎废食。”可是,活生生的人,有一天永远地消失掉,也许是亲人,也许是朋友,耳闻目睹着,难道不觉得惊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