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慈便正了正衣冠,道:“知道了,请进来吧。”
没过片刻,帘子被人打起,进来一位身着石青色襕衫,腰系一条缃色云纹嵌玉束带的年轻男子来。他的身后另还跟了一位剑眉朗目的年轻侍卫。
林嬷嬷率先迎在门口,屋中旁的嬷嬷丫鬟们见他进来亦纷纷福身,道:“见过四爷。”
只见那位四王爷,入了一屋子丫鬟仆妇之间,一声也未应,反是目不斜视,直直便向阿慈走来。
阿慈起身相迎。
只是他人还未到近前,她却先已闻见了四王爷身上的一股子酒气。
人道是四王爷好酒,想来果然所言非虚,这样大的一身酒气,任他是酒仙也好,酒鬼也罢,阿慈实在有些受不住,不自觉便蹙眉退了半步。
高羡像是觉察了,人已行到了阿慈近前,忽然又止住了脚,顿了片刻,方才道一声:“……高羡,见过嫂嫂。”
阿慈见他这一瞬的停顿迟疑,登时又觉自己失了分寸,他纵使再如何放浪形骸,自己实也不该退那半步的。想着,又红着脸低下头,亦福了一福道:“妾身见过四王爷,这厢……有礼了。”
话毕,她才悄悄抬眼,小心打量了高羡一眼。
只见他立在自己身前七尺之地,腰杆连背很是笔直,他的身量本就略显清癯,又在一袭石青色襕衫映衬下,更若一株孤松,立于月下。
阿慈想他玉树倒是临风,只是也和传言当中,那拟把疏狂图一醉的放浪形象有些不似。想来传言到底是传言,多少添些差池也是有的。
正在想着,便听高羡稍有些低沉喑哑的嗓音,问了声:“今夜之事,嫂嫂可有吓着?”
阿慈垂下眼来,道:“若说没吓着定是诓骗人的,不瞒四王爷,妾身确实是被吓到了。”
“突然出了这样的事情,嫂嫂自然害怕。晚些吩咐烧厨房备些安神的参汤来,嫂嫂今晚用过再睡。”
“是,多谢四王爷挂心。”
高羡见她半低着头,礼貌又疏离地答着,虽未抬眼正视他,但只瞧那低眉之下黎念慈的眼眶通红,想也知道他来以前她面对这一屋子哭泣的妇人,惊惶失措又六神无主的境况。
“只是四王爷……”
高羡正在想着,忽又听见身前的阿慈唤了一声。
“嫂嫂请讲。”
阿慈便道:“今夜之事,妾身受惊吓事小,但王爷枉死事大。妾身虽受一些惊吓,缓一阵子定也是能缓过来的,可王爷人死不能复生,却是从此不在了……”
阿慈说着,话里的哽咽之意也渐而复起了。
高羡点点头:“我知道。但王爷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才更要多加保重。嫂嫂悲痛归悲痛,也需得当心自己的身子,切莫病倒了。”
阿慈见他说话时,面容沉稳,话语平静,虽然一身酒气,但又像是竭力克制住酒意一般在宽慰她,一时心中虽然悲痛难当,却也感到甚是慰藉。
这一日自己过得实在漫长极了,加之一晚上又是惊又是自责的,阿慈在这样一座人生地不熟的王府里,心头难免便生出许多孤独无助之感来。
王府中的粗使下人虽多,这一夜的哭声也连绵未绝,可到底这些仆妇们丫鬟们,哭的也不过是王爷的故去,和她们各自可以想见的、自身将来的境况罢了。至于阿慈,不过是王府里一个初来乍到又显得格格不入的外人而已,于是哪怕连一句轻描淡写的关心也无,甚至望向她的眼神,怜悯之下还夹杂了冷眼、鄙夷、嫌恶。
唯独此时此刻,眼前这位四王爷,给了她唯一的一丝关怀和温暖。
阿慈心中颇有些触动,便对这位四王爷,渐渐又生出一些感念来。她想,他和传言中那位没个正形的睿王还是有些不大相像的,许是风言风语的,传错了也未可知……
可一转眼,阿慈却又听见高羡问了一声:“那现如今,王兄的丧事是谁在料理?”
此话一出,阿慈不禁一愣。
适才胡管家入内向她通报,说四王爷求见时,阿慈想当然便认为这位四王爷是在看过王爷之后才过来的。她想,他见过了王爷,又想起了寡嫂,遂请胡管家通报,亲自来拜见慰问一番,虽有些不合规矩,但也合乎人情。可如今四王爷这样一问,却显然他是连端王爷的面也没曾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