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佑堂叹了一口气说道:“哎,你们医院的脑外科医生也说了,这病就是这样,活不久,说如果思想包袱放松一点还能多熬一两年,可俺娘心里事情太多,她怎么放得下哇。”说罢,这黝黑的西北汉子无奈的摇了摇头。
“都病成这样了,阿婆还有什么放不下啊?”沈苗看方正面无表情,连忙对着梁佑堂问道。
梁佑堂见这两位也不是外人,便说道:“俺娘主要还是想大哥,大哥五岁送人抱养了,数年前我们去寻了一次,没曾想失了联系,俺娘从那回来便病了,每日念念叨叨大哥名字……”没待梁佑堂把话说完,方正打断说道:“我能进去看看么?”梁佑堂吃了一惊,说道:“俺娘就快不行了,怕惊着二位啊。”沈苗连忙说道:“不碍事,不碍事,我们都是医生,惊不了的。”没待梁佑堂点头,方正便自顾自地走了进去,沈苗与梁佑堂见状,随在其身后跟了上去。
上次来,方正只是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并未进屋,这是第一次进屋,屋子收拾的很干净,窗明几净,梁佑堂指着左边的堂房说道:“这房间是娘给大哥以后回来留下的,一直没人住,几天前娘还有些意识的时候,交代了,要从大哥屋里头走,俺便将娘挪到这屋的,一进屋娘意识就不清楚了。”
方正听后,迈进左堂屋的步子变得极其的沉重,沈苗看见他在犹豫。可最终他还是迈了进去。
屋内布局很简洁,南北通透,阳光直入,床放在西北墙,东西方向放置。跛娘躺在床上,看得出,已是奄奄一息了,嘴里还是不停的念叨着什么。梁佑月坐在床尾,拿着毛巾给她娘仔细地摸洗,一边不停地抽噎着。
跛娘看起来早已油尽灯枯,花白的头发也早已凌乱,上下嘴唇一张一合,似乎还有无尽的嘱托还没交代好。
床旁备着崭新的寿衣,看来梁家兄妹也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方正缓缓走进,渐渐地,他听清了跛娘嘴里念叨的,“阳……儿……阳……儿……娘……好想……你……阳……儿……娘……好……想你……”
就在这瞬间,似乎魔怔了,方正不敢再近一步了,似乎再近一步他便会被一股神奇的力量吸过去一般。方正嘴角不自觉的抽动了,缓缓地退了出来。
沈苗依靠在房门槛,早就眼泪似断了线的珍珠一般,她看着方正,未做声。方正退出房门的时候看了一眼哭成泪人一般的沈苗,四目相对,沈苗明显的能看见方正表情极不自然,她多想一把将方正拉住,让他前去和跛娘相认,可最终她还是忍住了。
从屋内出来,方正内心早已翻江倒海,他极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他在挣扎着,好似什么束缚了他的内心,让他迈不出那最后一步。
来到院子,他似乎觉得眼前有点模糊,他抬起头,极力向天空看去,沙棘树上挂满了黄灿灿的沙棘果,金银剔透,树叶早已落尽,地上散落着熟透的沙棘果,方正拾起一颗掉落在地的沙棘果,轻轻擦拭后送到嘴边,那酸酸甜甜的味道,似乎融化了数十年的光阴,浸入到方正的每一个毛孔。跟随着熟悉的味道,儿时模糊的记忆,现如今一幕幕清晰无比。
跟着出来的梁佑堂看了之后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打俺记事,树上的沙棘果,每年娘都有存留一点,一直放在她床下,以前不知道娘为什么这么做,后来俺才知道,俺有一个失散多年的大哥,大哥小时候爱吃这个,娘想大哥,说大哥说不定哪天就回来了,所以存那些沙棘果。前几年家里屋子翻修,这棵树挡事,工头师傅说沙棘又不值钱,砍掉算了,娘死活不肯,每天自己徒手搬那些材料,也不让工人动这棵树。后来娘和俺一起去浙江找大哥,没想着相认,娘说就看他一眼,见他过的好便罢了,可没想到断了消息,回来便一病不起,听村里老人说老树成精能帮人传话,只要在家,娘就每天早晚靠坐在这老沙棘树下,问大哥在哪里,两年多,风雨无歇,直到一月前卧床,一天没间断,现在娘就快不行了,大哥终究还是没能听见啊……”
听着梁佑堂说到这里,方正仿佛看见了母亲每个早晚靠坐在沙棘树下念叨自己的模样,幼年时那模糊的记忆又逐渐清晰起来——年幼的自己站在沙棘树下,喊着娘,要采那沙棘果来吃……想着想着便再也抑制不住了,终于,泪如江河,他猛的一个转身,冲进屋内,推开房门,沈苗依旧站在门边不停地流泪,梁佑月跪在床里一边流着泪一边在给跛娘擦身子,跛娘带着最后一口气,还在念念叨叨的说着阳儿……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