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住!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是任何人。」
紫宸殿。
一秉残烛下,元帝手中握着两支羊毫笔,端坐已久。
高福端了粥进来,道:「皇上,您身子才刚好些,怎能如此彻夜伤神呢。璃娘娘要是知道了,只怕又要责怪老奴了。」
「天都亮了么?」元帝抬头看看窗外,天果然已泛了白。
自案上取过的一只光润的梨木小匣,将毫笔放好,元帝便起身道:「高福,陪朕出去走走。」
「皇上这粥…」
「回来再吃。」元帝自披了斗篷,朝庭院走去。
清晨的阆苑,寂静安宁。
元帝的身子如今几乎已与正常人无异,在这微微晨风中漫步,甚是心怀宽畅。
「高福,今日朕很高兴!」
「老奴也觉出来了。」
「朕今日才发现,其实宽谅一个人、一件事,真正最舒心的反而不是被宽谅之人。所以朕很开心。」元帝微笑着抬眸,目光越过高高的宫殿,直到云端。
高福更是笑得满脸褶子,亦步亦趋地跟在元帝身后,听皇帝愉悦的自语。
「朕想了一夜,决定宽谅一个人。」
高福以为元帝说的是初苒,忙笑道:「那敢情好。皇上想原谅的人,必然有值得体谅的地方。」
「哦?你是这样想的么?」元帝驻足看着清蓝的长天,幽幽道:「但朕却不这么看。」
「因为朕在想着要宽谅他时,朕忽然就觉得轻松了。有了这样的念头,朕便不想再记恨着他。那样只会让朕觉得痛心、煎熬,也无法面对先帝。」
高福听得迷迷糊糊,不明白怎么璃贵人的事与先皇又有了什么联系。
元帝却顾自说道:「至于那些个什么门阀、氏族的,朕也无可惧!朕是天子,手执天道。有朕一日,乾坤天地就在朕的手中,朕自会好生告诉他们,什么是君臣纲常,什么是为臣之道。」
高福见元帝这般峥嵘气势,便知他如今已是心境开阔。于是,也顾不得琢磨元帝说的到底是谁。只眯眼朝前头张望了一番,笑道:「皇上,前头就是长春宫了,要不要去瞧瞧娘娘?」
元帝眼神柔和,微笑道:「还是不去了,让她知道朕彻夜未眠,又是一番担心。回宫吧,朕今日还有许多要紧事。」
刚走了几步,元帝脚步一顿,又回头道:「高福,你觉不觉得阿苒的心思过重了些。仿佛不管朕的什么事,都如她自己的事一般。」
「娘娘就是心思细密,把谁都搁在心里头呢。」高福絮絮地道:「就连老奴这把老骨头,娘娘都没少惦记。」
「是么。」元帝微微一笑,眼中却闪过一丝忧虑。
进了紫宸殿,元帝向高福道:「让大司农涂勋和内史张廉到紫宸殿来见朕,朕有要事找他们。」
「喏。」高福躬身道:「皇上今日不去宣室朝议么。」
「恩,就说朕夜不能寐,身子不适。有什么事,明日再奏。」
「喏。」
宣室殿外,站满了侯见的众臣与将军。
听说元帝身子不适,今日又不朝议的消息,那些心思摇摆的臣子们顿时暗喜。深恐舜阳王又会站出来鼓噪,让大家去向皇帝请命。于是,高福刚传达完圣谕,众臣们便一哄而散。
只有宋恒道悠悠的走在后头,拈着髭须一摇三晃,时不时地瞄向两眼冒火的舜纯,暗自哂笑。若是他没料错的话,今日元帝是必要召见他的。
到了宫门外的车舆前,宋恒道又是整冠又是置履,摆弄了好一会儿。果然,一位内侍官便从宫内追了出来,说皇上有请丞相。
紫宸殿里,涂勋与张廉早已忙得不亦乐乎。宋恒道进殿看见这两个人,便将圣意猜出了几分。
元帝犹在对着墙上的一张疆域图细细审视。
宋恒道跪叩道:「老臣参见皇上。」
「哦,宋卿来了,快快免礼。赐座!」
小禄子给宋恒道在御座旁安置了位子,元帝也回身坐下,开门见山道:「朕召丞相来,是想听听丞相对懿王谋反的事有何看法。」
宋恒道素来欣赏这位年轻皇帝的魄力和睿智,八年来他病榻缠绵,一直未能大展宏图。如今一朝病愈便又生气勃勃,宋恒道颇感老怀安慰。
宋氏是书香世家,祖上出过两位大儒,到了他这一代,家族算是又上一个顶峰。如今他已年过六旬,所求的,不过安安稳稳把他一生努力所得,让后世子孙好好承袭下去。可舜阳王的强势与元帝久治不愈的顽疾,险些让他晚节不保。如今皇帝干纲大振,对他又多番倚重和信任,他怎能不尽心辅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