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一觉睡得分外的沉实,没有梦,也没有醒,只是沉沉的睡着,只是那样睡着,也就分外的安心了一样,等到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她一乍的睁开眼睛来,有着不知身是何世的错觉。
第 31 章
车子已经熄了火,车座也已经放下来,她的身上还盖着他的外套,领子尖尖的竖起来,遮蔽了她的半张脸颊,她闻见他的味道,他的生活习惯一向都那么的好,爱干净,不抽烟,很少喝酒,她很少看见这样干净的男子,就像是旷野之中吹过的风,疏朗的,清洁的,并不激烈,只是缓慢而温柔的,慢慢的包围过来。
她坐直了身子,有那么一小段的时间里,她的头脑中都是一小片的惘然,惘然的看着前头,大大的车窗的前头,有一个漆黑的剪影,那样的挺拔并且分明的,在这样的暗夜里,就连眉目都是历历,仿佛真的是巧手的女子,手持利剪,一条条,一线线,用心的裁剪出来——必是怀着许多的爱,和喜欢。
在遥遥的远方里,像是一棵树。
她在车上悄悄的看了很久,才推开了车门,走下去。走到地上去,地上都是茸茸的草,踩上去软绵绵的,有几茎从她的裤脚之中钻了进去,她在暗夜之中看见他的眼睛,他的眼睛乌黑的,却是分外的明亮,在那里瞧着她。
她的心中没有来由的就开始紧张,想了一想,才递过手里的外套去,说,“这是你的。”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接过去,替她披在身上。
他指着那一棵树给她看,说,“你看见没有,那一棵树离天好像是特别的近。”
那是一棵孤零零的树,很孤独的生长在天地间,远处是连绵的群山,在夜空中仿佛是起伏的兽类,是这样的夜晚,这样干净而温存的夜晚,郊外的天空总是那样的干净并且通透,天上有疏朗的星斗,像是谁有意无意的撒下一把银钉,一颗一颗的,微微的闪烁。
她轻声的念,“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因为茫茫的荒野十分的空旷,所以看上去树比天还要低,因为浩渺的江水分外的碧清,所以看上去月亮离人特别的近,是这样恬淡的句子,分明要有一颗安静的心,才能够体味到的好处,她的心中却没来由得有一点点的酸。
她想起来,似乎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很久很久以前,在这样灿烂的星空底下,空气中的寒冷四面八方的包围过来,有一个小小的少年曾经那样坚定的拉住了她的手,那样稚嫩的一双手,终于是松开了。
他的手伸过来,揽住了她的肩膊,轻轻的捏了一捏,又问她,“你冷不冷?”
她摇头,说,“不冷。”却抬起头来问他,“你说我是不是很酸?”
虽然是在黑夜里,可是她还是知道,他笑了,就像是往常那样,轻轻的勾起唇角来,拍一拍她的肩膀,说,“不是。”
她的心中百感交集的,想要笑,可是鼻子里有一点点酸酸的,她顿了一顿,长长的吸了一口气,才慢慢的说下去,“我有时候觉得,这不是酸,这是一种感觉,真的,人活在这个世上,如果有过经历的话,那么很容易就会触景伤情,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你见过,那样的场景,那样的情怀,总是很熟悉的。”
是这样的安静的晚上,现代的奢华的生活的外缘,北京郊外的一片旷野之中,不辨来时,不知去路,天地间茫茫的,仿佛只有他,只有她,只有她与他,在大自然亘古的荒凉之中,轻轻的携起手来,他伸出手去揽住她,什么也没有说。
他们坐在车里,说说话聊聊天,时间慢慢的推过去,两个人都有一点点的兴奋,也睡不着,到了后半夜,却越来越冷,车子没了油,又没有办法开暖风,两个人在里面冷得受不了,后来清扬提议说出去活动活动,江守宁便答应了。
后半夜的时候,已经出了月亮,是下弦,弯弯的勾下来,月光粼粼的一照,草尖上似乎有钻石,在那里盈盈的闪着光。
她低下头来,看了一看,说,“霜降了,没想到今年的霜下得这样的早。”
他点头,“可不是。”
有那么一刻,他们两个都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那里,站在那里向着前面看,看着这可遇不可求的胜景,清扬想,她可能会记住这一个夜晚,一辈子都会记住,就像是那一夜灿烂的星空一样,居住在城市里的人们,很少很少有机会看见霜降时候那样壮丽的一番胜景,天上地下的银光璀璨,月光映照着霜花,草尖还是碧绿的,却都是冻得硬梆梆的,轻轻的撞击一下,就在那里“克朗克朗”的响,遥遥的看见有烟气升起来,那是种菜的人家防止菜地的霜灾,所以往田地里一畦一畦的灌水,在那烟气与雾气蒸腾的背后,有橙黄的灯光,安安静静的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