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想要喝一点酒,她忽然想起自己这么多年来,似乎都没有肆意的借酒装疯过一回,就连那么难过的时候都没有,可是她今天想要喝醉,最好是人事不知,百无禁忌。
她走到超市里去,这个季节的这个时间里,超市里面的人太少太少,收银员跟售货员也都在懒洋洋的聊天,很多打特价的商品用鲜黄的价签标出来,红通通的大字写着,几折几折,原价多少,现价又是多少,因为没有人理睬,所以看起来分外的冷清。
酒的种类有很多,琳琅满目的各式各样酒瓶子,干红,药酒,啤酒,还有北京的红星二锅头,她走过来走过去的看了好一阵子,最后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拿了一罐酸奶。
酸奶很凉,不酸,反而有着微微的甜,天气太冷,都凝在一起,用管子似乎都吸不上来,她坐在路边的一只长椅上,一口一口慢慢的把它喝完,那一种冰冰的凉从喉咙一路的走下去,那一点一点的冷,一直渗透在心里。
有人从超市里买东西出来,已经走了过去,忽然“咦”了一声,连名带姓的叫她,“叶清扬,你怎么在这里?”
清扬一愣,条件反射似的抬起头来,她觉得自己没有哭,可是那一刻,就是有两滴滚烫的东西灼热的划破脸颊,沉重的落了下去,她的鼻子红红,眼也红红,整个人狼狈不堪的看着他,他一呆,她也一呆。
结果那天晚上是江守宁送她回家,一直坐到车上,清扬还觉得浑身不自在,其实他们不算熟悉,真的是不熟悉,她是娉婷的朋友,他是娉婷的男朋友的朋友,几重的偏正短语过去,关系就仿佛是隔了十万八千里,点头之交还可以,可是在这样狼狈的时候让人看见,总是觉得尴尬。
幸好他不是多话的人,一路上只是开车,有的时候冷淡让人不自在,有的时候冷淡却是一种体贴。
这一天是新年,连路边的广告牌上都是大红的中国结,下去的门口也挂上了大大的一对红灯笼,到了她住的公寓楼下,她下车,他也下车,清扬有点讪讪的说,“江医生,谢谢。”
他摇摇头,“没事。”
清扬站在一边目送他发动汽车,准备离去,可是他的车兜了一圈,掉过头来,又在她的面前停下来,他放下一边的车窗,对她笑了一下,说,“新年快乐。”
江守宁是冷面孔的人,清扬很少看见他笑,这一下不由得有点手足无措,连忙摆手,微笑,“新年快乐。”
她慢腾腾的走进屋子里去,慢腾腾的换上衣服,又慢腾腾的扯下了床单和被罩,把它们放到盆子里,用手一点一点的搓干净,洗完衣服后看电视,是一个韩国的片子,她看了很久,可是只看见一个女人在屏幕上哭,不停的哭,摄像机的镜头不停的切过去,远景中景近景特写侧影,她一直在哭,清扬模模糊糊的想,她究竟是在哭什么。
直到那个女人不哭了,她才关了电视机,然后洗了一个澡,就像是每天的生活一个样。
洗完澡后她坐在床上看小说,看了很长时间,可是一页都没有翻过去,便把灯关掉,躺在床上睡觉。
睡得不好,一直都在做梦。
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似乎一直都是春天,春天里的校园,杨花和柳絮在风中飞舞,迎春花俏生生的绽开,紫藤萝瀑布开得春深如海,华丽丽的流泻在朱红的廊柱上,她提着书包从校园中飞快地跑过去,那一种青春和欢畅,从每一个脚步之中迸出来。
记得是第一堂的中国文学史的课,老师是一位鹤发童颜的老教授,正好点到她的名字,“叶清扬。”她刚刚进教室,小脸跑得红扑扑的,连忙慌慌张张的站起来。老师从眼镜片底下打量她,“野有蔓草,泠露抟兮,有美一人,轻扬婉兮——好名字。”
老派的学者,最喜欢的就是咬文嚼字,一谈一吐却又带着学院气的幽默,大家都笑,她也笑,不好意思的吐一吐舌头,低下头来,腼腆的红了脸,同学们都记住了她的名字,下课的时候,就有人叫她的名字,嬉闹的,“叶清扬,叶清扬。”
似乎一直有人在叫她,“叶清扬,叶清扬——”她迷迷糊糊的闭着眼睛,想起来教学楼前那一条靡丽的樱树大道,总是那样的美,花团锦簇,云蒸霞蔚,微风轻扬过,就呼啦啦的零落一地,粉白粉白的花瓣,就像是一阵清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