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来得很快,这场雨终究没有落下来,逞强硬撑的也不缺这一个。
云超走了,音箫麻木地躺在床上,终于可以睁开眼。不知现在什么时间了,空荡荡的病房更加凸显寂静,偶尔听见外面走廊有脚步声,轻飘飘的,可能是垫着脚走路的孤鬼。
天花板的光源如同点水般一圈圈晕开,又像漩涡一般要将音箫整个吸进去,音箫眨眨眼,尝试着屏蔽自己的呼吸,在满脸憋红青筋暴起快要晕厥之际,终于松开牙关急促地呼吸起来。
将被子往上拉到脖颈,音箫从小就觉得厚重的被子是最无敌的安全罩,能将一切妖魔鬼怪都隔绝在外,除了把脑袋露出来,其他都保护在自己的结界里,这样就有绝对的安全感——可惜现在的季节余热未散,这样的姿态只能捂出一身汗来,让人头昏脑涨,意识飘远。
没一会儿音箫又醒来,觉得喉中干涩发呕,幸而这会恢复了一些体力,自己下床拿了杯子去接水。病房外的走廊里空无一人,看来不止睡了几分钟,这大概是午夜了吧,葫芦灯泡里发出的光像搅乱的蜂蜜糖水,是混沌而粘稠的黄。
喝下一大杯水,音箫倚着冰冷的墙壁站了会儿,望着黑夜一片恍惚,不知今夕是何夕。忽然听见脚下一阵躁动,车轮的声音穿过水泥钢筋,刺啦刺啦地划下她一身鸡皮疙瘩。
神使鬼差地扶墙下楼,只见几个医生护士慌慌张张地跑出去,门口推进来一辆担架床,接着又推进来一辆,灰头土脸的伤员,这是从哪个工地上送来的?第一个人皮肉模糊地快速从音箫面前经过;音箫往前走了两步,第二个担架上的人握着鲜血淋淋的右手朝这边翻了个身。
音箫瞬间被冻住一般,脑袋还没转过弯来,腿已经大步迈出去了,连跨带跑追了上去,再看一眼,只一眼!
“任黎沣——”
“任黎沣!”
可是躺着的人不肯回应她一声,紧皱的脸,紧闭的眼睛,紧咬的唇,他很痛苦,脸上青的红的,衣服破烂不堪,到处是血痕,音箫颤抖的手不敢碰他,不知道是炸伤还是刀伤还是枪伤,尤其显目的右手从虎口处蔓延至整个手背,全是血,黑红的鲜浓的血,令人怵目心惊。
“医生,他怎么样他怎么样!”
没有人回答她,医生把任黎沣推进急症室,一个护士伸手拦住音箫。
“病人急需手术,家属请在外面等候。”
音箫快要急疯了,此时此刻她如何坐得住,脑袋里轰轰轰炸不出个所以然来,任黎沣为什么会现在送来医院?他是在哪里被发现的?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
等待的时间如此难熬,音箫是热锅上的蚂蚁,赤脚踏着心火一圈圈回绕,焦躁不安的,什么都想,什么都不想。
不知道等了多久,一个医生匆匆忙忙走出来,音箫一把抓住那一米八的大高个急问道:“怎么样?任黎沣他怎么样了!”
医生反抗着推开音箫的魔爪:“情况非常危急,病人出血不止,请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哔——
怎么又是这句话。
身体像是断电了似的,音箫眼前一黑挣扎着晕了过去,发散的视线里,一盏血红的壁灯在净白的墙上艳光四射,投进音箫眼里爬满了整个瞳珠。
这个心理,永远也准备不了。
音箫猛地起身,病房,自己的病房。
“音箫你醒了。”
云超闻声过来,音箫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太阳穴有一枚血管隐隐跳动,一眼望向窗外,白昼,无精打采的白昼。
“云超——”音箫瞥见床头柜上的玻璃水杯,灵光一闪,“这个杯子是你从开水房拿过来的?”
云超一脸困惑:“没有啊,我昨天就放在这的,你想喝水吗?”
云超愈加困惑地看音箫如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软,刚刚闪烁着希翼之光的眼睛魔魇了一般呆滞下来,仿佛遭受了多大的打击,又像是被人抽走了灵魂,只剩下一副皮囊空壳。
云超心下了然,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失了魂的皮球却突然鼓起来,自己掀开被子又要下床。
“又要干什么?”
“我要去打电话,打电话!”
这一次没拦着,因为云超在某一瞬间看清了音箫的表情,极度隐忍的,那是挂在防洪坝上的巨大宣纸,是背负千斤金刚石的蜗壳,是无法挽留的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