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音_作者:故郡遗骚(10)

2018-11-17 故郡遗骚

  南音没有回到冷宫,她漫无目的地走在雪地里,直到黑夜渐退,天边泛起第一抹曦白。清冷的微光落在深雪覆盖的甬道上,好像松软暗淡的灰烬,一路延伸,仿佛没有尽头。

  南音看着这座皇城,城中低矮的宫殿森罗密布,如一片被烧毁的树林,只剩这一幢幢精美的树桩。

  这短短的十几年,如一场冬夜里的大火,在冰冷了她千年的皇宫里熊熊燃烧,温暖了她的华胥一梦。可惜,梦终归要醒,醒来,便是一片狼藉。这个道理她早就明白。

  千年前的她,便总爱燃起一片森林火海,换一个舒适的冬眠。既然明白,为何心中还会如此难受?

  十年一梦,他倾尽温柔。如今梦醒,满城灰烬。而自己,却又为何不能像千年前一样泰然处之?

  这么走着走着,竟走进了一隅偏角。似乎是个小小的花园遗失在了宫墙与宫墙之间,仅方寸之地,却层层叠叠种满了各种花卉。

  这些异美的花草藏在寒风吹不进的空间里,静静地构造出了一个暖意的春之幻境。

  不像御花园那般斗艳喧嚣,也没有摆放盛开着大朵折枝牡丹的兽耳瓶,蕴藏在这份安宁天地里的,是独有的包容与雅致。

  “谁?”是个略显慌张的温弱声音。

  南音循声望去,只见紫藤萝茂密的阴影里,背坐着一个纤瘦的人。浓黑的长发遮住了那人的容貌与衣衫,仅从发丝间露出一只被衬托得无比苍白的左耳。

  “奴婢是新晋的宫女。”南音随口说道。

  那声音沉稳了下来,“初入皇宫,不随着掌事去见识宫中繁华,怎走到这里来了?”看似询问,语气中却是温和的淡漠,似乎并不在意南音是否回答。

  那人侧过了身,南音见他仅穿着白色的亵衣,无法从衣着看出身份,但从身披珍贵的糜皮大氅来看,应该是位宫中显贵之人。

  南音若有感叹,“繁华处,未必如此处安好。”

  那人似乎很欣赏这样的回答,于是缓缓转向南音——竟是一个秀美贵气的少年。

  少年看上去不过弱冠之年,容貌清稚,气质镌雅。好像是因为穿得过于单薄,唇色带着失血般的浅淡。他恬静地坐在疏泄的光影中,眉眼间流露出这个年纪不该有的伤韵,仿佛是个重病初愈的人,身形很是消瘦。

  白雪飘进这宫墙围成的天地里,从少年的衣襟发间穿过,明明只披着一件氅衣,却不见有一点颤抖蜷缩,只是静静坐着,姿态安适,让人猜不透他的身体状况。

  “你倒是挺特别的。”少年看了眼南音,不再说话,低下头来抚着怀中的小东西。

  南音发现少年的糜皮下笼着一只奇异的小鸟,有着下钩的喙,和如翡翠般幽绿的羽毛。 “是天壤山的鹦鹉吧?”

  少年抬起头来,有一丝惊讶,“你认识这种南国的鸟?”

  南音走上前,神色眷恋,不禁伸手触向鸟儿,“这种翡翠鹦鹉,只有我的家乡才有。”回过神来,手指停在半空,又怔怔地收回。“好久都不曾见过了。”

  少年看在眼里,轻轻扣住了她收回的手腕,从怀中小心托出鹦鹉。

  他温和一笑,“原是这样。那你和它一样呢,从温暖的南国来到这寒冷的北宫。”

  南音接过鹦鹉细细地抚摸着,不一会儿问道:“公子未用银链拴住它的脚,就不怕它飞走么?”

  少年感叹:“可能大殷的天地对它来说太陌生了,想要离开也无从飞起吧。在我居住的地方是拴着它的,偶尔解开它的链子,它也只在上空盘旋一小会儿。后来为它建了这个小小的园子,里面种满了南国的花,它便再也不曾飞离了。”

  南音有点出神,细语喃喃,“原来是座‘禁锢’的花园啊。”

  少年轻声回道:“只是……不想它太寂寞了。我无法离开北宫,能做的也只有这样。”

  “也许它还未发觉,这个花园只是故乡的假象,到它发觉的那一天,就会冲破对未知的恐惧,飞出北宫的。”南音将鹦鹉递回少年,“若有那么一天,你会再次拴住它么?”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望向南音,清澈的眼睛流动着温润的笑意,“会吧。这种不善远行的禽鸟,是无法自己飞跃北国的。”少顷,转而问道,“看样子,你也不喜欢北国的宫廷啊!若有那么一天,你期满归故里,那时我再解开它的锁链,劳你送它回家,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