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音突然觉得,眼前这张迎着微雪扬起的脸,有那么一瞬间,和子息重合了。
他们如此相似,却又微妙地不同。子息就像极夜,在人前一直维护着光明的一面,内心却是极冷的。而他更像是晨曦,虽也清冷,可相处得久了,总能在一个眼神、一个笑容间,找到丝丝暖意。
第五章 信仰
随着严冬的渐退,陈郡终于叛变了。
宫中盛传,陈郡的娄夙郡主有意于大皇子,回陈后向父亲苦苦哀求。陈郡王无子,老年得女,于是视若掌上明珠,虽存着与大殷分庭抗礼的狼子野心,所求却也不过有生之年称霸一方,给女儿一个更高的未来。不想娄夙却说:“女儿的未来就是大殿下。”陈郡王只好打消作乱的念头,转而向北国递了婚书。
本是一个很好的收场,然而,高傲的皇子竟然当庭拒绝了。群臣顿时惊异,皇帝只好免了陈郡三年的赋税,陈郡王惺惺而归。
时隔一年,边陲终起战火。那日子息长跪在盘龙殿外,白雪覆满全身,他遥遥对着殿中说:“儿臣犯下的错,就由儿臣去解决。”
三日后,子息与六万精兵列于城门外。夕阳下,他红披如火,眼神冷丽,垂手交给了棉鹿一封书信,便扬鞭领军而去。
这几日,南音一直待在自己的寝宫里,有点百无聊赖。子息突然不见音讯,她也就没了避开的理由。小花园那边,子元也多日没来。一时间,忧愁的根源和寄托的梦乡一同退出了她的世界,竟让她有一丝不安。
“娘娘……娘娘!”殿外传来一个怯怯的声音。南音觉得有些熟悉,但又记不得在哪里听过。
那个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又鼓起勇气轻喊道:“娘娘!我家大殿下有书信给您!”
南音终于想起,这人是子息身边的小太监棉鹿。“进来吧。”
棉鹿小心地推开殿门,缓缓走了进来,颤颤地递上信件,不敢抬头。看来十多年前的那夜仍使他心有余悸。
南音拆开信封,只看了几行便神情失色,“到底怎么回事?”
小太监面露哀色,“陈郡叛变了。先前派去镇压的军队已经损失过半,殿下认为是自己拒婚所致,心中有愧,于是请求带兵增援,如今已有半月,恐怕此时正在激战啊!”
棉鹿越说越动容,竟顾不上对狐神的敬畏,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到现在还无消息,如何是好?殿下就不该去的,请婚被拒,对任何郡县来说都是奇耻大辱,这在战场上遇到,陈郡士兵必定人人诛之大快啊!”说着说着,低声啜泣起来。
棉鹿后来说了什么,南音已经听不进去了,只觉得敞开的殿门倾泻的天光冲淡了她的五感,整个世界,最后只剩下不能直视的刺白。
若不是今日的信件,她快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去想他的脸。他的轮廓在脑海中猛然清晰,但她不敢相信,白茫茫的画面中,会是他染血的尸身!
曾经无数个午后惊醒她的噩梦,此刻仿佛汇聚在一起,形成无比真实的恐惧。
她不觉长叹一声:“原来‘恨’,竟和‘爱’一样,如此脆弱。”
棉鹿抬起头来,想擦掉眼泪。泪眼朦胧间,只见流动着彩光的轻纱拂过头顶,回首时,南音已携风而去。
大殷北宫,内城外城,一共九道,每道五门,象征着无上权威的九五至尊。本是固若金汤的防守,此时却接连被一个宫人打扮的女子闯将出去。
已顾不得什么骚动,她只一心想着出宫,每到一个宫门,二话不说便扫倒一片守卫,直到下一个宫门,守卫仍无法及时增援。千百年来,北宫的禁卫军第一次如此狼狈,完全是惊恐在云雾中。
南音长袖一挥,最外城又有三百守军瞬间如击开的水花般落倒在地。她头也不回地踏出皇宫,化成狐形,向着陈郡奔去。如此神行了一天一夜,等南音赶到城郊时,正是沙场残阳、万人酣杀之际。没有一丝犹豫,她化成人形,径直奔进了战场。
周围的厮杀仿佛与她无关,她走在残肢火石纷飞间,只静静地寻找着子息。她漠然地掠过无数瞬间狰狞、又瞬间呆滞的脸,一遍一遍擦去溅在脸上的鲜血。终于,她发现子息围困在一股逆军之中。
南音飞身而起,跃上了子息的战马,长袖一挥,围成的叛军刹那人仰马翻。子息惊讶地看向身后,神色复杂,却又像一个单纯的孩子失而复得了心爱的玩具,“真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