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受到公主的鼓舞,纷纷上前挑开了垂帷。铜灯明艳的火光中,丝竹管弦抵死缠绵,永安公主笑得艳动宫殿,仿佛从不知何为人间苦痛。她让一个又一个美貌的男子抱着在灯火里轻旋,绣着百花的华袍迎风飞舞,骤开骤谢。他们争夺着她的腰肢,仿佛在争夺一朵在最美时分盛放的牡丹花。在一声声“永安公主”的呼唤中,她极力欢笑着,极力放纵着,好像快要忘却了,自己曾经的名字——娄夙。
那日娄夙从城楼上摔下,身受重伤,子息把她带回了皇宫,请御医们接二连三地来诊治,最终保住了她的性命,可是,她却再也不能站起来了。
自从摔断了双腿,她就喜欢这样,每夜在各种男子的怀抱里游移,在他们的矫健的步伐下,她仿佛仍是那个可以自由跳舞的郡主。她喜欢他们带着她在舞池中旋转,双脚离地,好似在夜空里飞翔一般,无所拘束。只有这样,她才能暂时忘了自己残破的身躯,忘了他给她的屈辱。
也许是出于愧疚,子息并没有把事情的经过如实禀报,甚至向皇帝说,陈郡的收复归功于她毅然打开了城门。子息的副将自然守口如瓶,所以真相已无从得知,但皇帝乐于有这么一个可以昭告天下的降臣,如此一来,大殷国威可宣,天下民心可定。于是,叛臣的女儿,最后成了皇帝的公主。而子息,她曾经如此爱过的人,竟成了名义上的兄长。
娄夙望着华美的宫殿,曾无数次嘲笑着自己。别人都说,她是大殷皇宫最美的牡丹花,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不过是一朵折了枝的牡丹,供在景瓶中任人观赏。她早已失去了生命的根源,如今的一切封赏,只是大殷皇帝配好的养料,让瓶中的她苟延残喘,向世人展示大殷的皇恩浩荡。
夜色轻迷,她在众男子的拥舞中开始晕眩。这种感觉真好,仿佛醉酒般可以忘掉一切烦恼。可不知为何,一滴泪水,没来由地滴落下来,消失在各种翻飞的衣袂中。
多么可笑,他自以为救赎了一切,却真正把她推向了无垠地狱。坐拥公主之名,等同于背叛了陈郡,更是残忍地要她活着看着与他永远不得靠近的距离。
第八章 骄矜
夕阳褪去了最后一丝倦怠,天际的眼白慢慢被夜色侵染。随着钟鸣的消散,入夜渐深,天空如充积了千年淤血的眼睛,暗得发紫。在不可触摸的穹顶,圆月高悬,仿佛苏醒的猛兽骤然放大的瞳孔,深邃清透。
莫名的让人紧张——明明,是中秋之夜啊!
夜幕之下,皇城朱雀方位的汐宴宫,此时正灯火通明。文武百官、后宫内眷们早早通过了百灵门与紫雀门,周谨地落座在摆满珍馐的案几旁,直到两门正中的朝凰门如贝重开,周身明黄的北宫之主踏入宫内,这时才百乐奏起,众人齐声高呼吾皇圣恩。恰如百鸟朝凰之势。
宴会中内侍不断穿行,珍馐百味不断更迭,歌舞更是应接不暇,然而众人关注的焦点,却总是皇帝阶下最近的两个位置上——两个静默的身影。一旁是温文尔雅的太子子元,另一旁,则是长袖善舞的大皇子子息。可是,今年的中秋之宴却略有不同,离着皇帝更近的位置,那个坐在特制的华丽抬椅上眉目如画的女子,微妙地勾出了如今的形势。
永安公主保持着冷艳的神色,只是偶尔端起一旁的酒杯轻抿一口,悠悠然看向近在咫尺的大皇子。这个轻巧的动作,沉浮宫闱多年的众人自然敏锐地察觉了,其实她也知道,所以总是很快撇开目光,望向另一旁,直到最后,指尖的银杯捏得越来越紧,干脆不再回头,一饮而尽——大皇子身旁的女子,分明是她还是陈郡郡主时,入住北宫见过的那个奉茶侍女。
娄夙永远记得那天夜里,女子一瞬而逝的淡金瞳孔,以及,她无以言表的美丽姿态。想到这里,娄夙心中莫名酸楚,仰头又是一饮,却发现,杯中早已空了。
子息自然看不见娄夙撇开的忧伤脸孔,可大殿的另一侧,子元却真真切切看清了一切。她的芙蓉如面柳如眉,还有,她滴进杯中的那滴泪。
这样的忧伤分明似曾相识,和无数个夜里偷偷起来换伤药时,从铜镜中看见的自己一模一样。可她又和自己是不一样的,她看向大皇子的目光是那么坦率,那么倔强,自己呢,却不敢再看南音一眼。那个方向,成了娄夙与子元共同逃避的地方。
子元怜悯娄夙,也怜惜娄夙,于是,二人目光触及的瞬间,子元把酒杯小小抬离了案几,微微一笑,示意邀饮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