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陈郡回来,已经三个月了。大皇子因为平了叛乱,救了太子,将功补过,倒是重新受到了皇帝的重用。可太子反因监军不力,致使先发军队损失惨重,好在当年皇后一党的许多老臣上书力保,虽然最后只罚了太子宫一年的开销,令其闭门思过,但风吹树响,朝臣们纷纷猜测太子宫经此一役,恐怕是要势利了。于是,本就因为皇后故去而萧索的正宫,如今越发地冷清。
换好伤药,子元静静地坐在床上,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清宵冷烛,他不禁有点自嘲。失势病弱加重伤,在那些有心人眼里,自己恐怕命不久矣了吧?倒是不用再担心有人送有毒的果品了呢。
想到这里,子元莞尔一笑。自己从来就不想争些什么,这么多年,只是想守住母后的一切,他只是不容许,整个皇宫将德思皇后的功绩遗忘。他是母后的孩子,他必须站在权力的顶端,好好保护自己最重要的人重视的一切,包括,他自己。然而有些坚持,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何时开始动摇了。闭上眼,却是那日如雪的衣衫,染血的长裙。
“南音……你是大皇兄身边的人么……你靠近我,又是为了什么……他对你,就如此重要么……”子元的眼神中细流着伤感,他不是愚钝的人,他看得出来南音不是普通宫女。他看她的眼神,是那样霸道却又温柔,叫他,莫名惊心,莫名失落。她会冒着生命危险来救自己,也是因为皇兄么?她的心愿,也像大皇子一党那样,希望皇兄继位么?
可早已来不及了,他空荡的心,她不知不觉已经走入。
一边是母后的遗愿,一边是放在心里珍惜的女子。“皇兄,是不是总有一天,你会夺走我的全部?”子元凄然一笑,胸中抽痛。
夜如深山,月如冷弓。夜色里的男子,仿佛迷失在了黑暗的靶场,手中的弓箭已拉得颤抖,却无法抉择。子元闭上眼睛,想起母后说过的那个残忍的抉择方法,可睁开眼时,又是一声叹息。
“母后,您的方法……好像失灵了呢。”他摊开双臂倒进床里,直到烛火燃尽,渐渐淹没了他不安的梦魇。
同一个夜晚,同样的月华照耀之下,与太子宫的清冷截然不同的是,西宫新起的奢华宫殿里,正是灯火通明,歌舞升平之景。守夜的太监们躬身候在殿旁两侧的长廊之内,低垂着眼眸,似乎对不断走进殿中的貌美男子们视而不见。
挨着廊檐的阴影下,一个年幼的内侍忍不住向殿内瞟了一眼。只隔着朦胧窗纸的一眼,便叫小太监张大了嘴巴,再也移不动目光。纵使入宫不久,倒也见惯了各式宫妃鱼贯穿行在皇帝的夜宴之上,如今穿梭在光影交错的空间里,演埙舞剑衣袂飘然的美人们,竟都是男子!
这时,一声熏熏的女子轻笑从殿中传出,回荡在长廊之内,仿佛唤醒了暗夜沉淀的妩媚。年长一点的太监从瞌睡中一怔,赶紧站直了腰身,顺带拱了拱身旁的小太监。“莫要这么直直地看着,小心公主挖了你的眼!”小太监吓得一抖,连忙收回了目光,低下了脑袋。
那年长的太监看他欲言又止,好心提点了一句。“这永安公主是皇上钦点的外姓公主,是收复陈郡的功臣。咱皇上念她大义灭亲,在宫中又无亲无故,所以什么都依着她,纵容得紧呢!如今在这宫中,一不可得罪正得势的大皇子,二不可得罪的,就是这永安公主了!”
小太监听得一头雾水,撅着小嘴喏喏地说:“一个外姓公主,何必纵容至此呢?如此荒淫无忌,岂不是坏了皇家的声名?”
年长的太监一脸高深地说着:“你知道什么,这永安公主曾经差点嫁给大皇子呢!陈郡一役,又是大皇子亲自带她回来的,其中的关系说不清道不明,哪怕是顾及着大皇子,咱也不能得罪了公主啊。”
殿外的低语,殿中自然无法察觉。可即使察觉了,那高坐在歌舞簇拥中的女子,想必也早已习惯了。
永安公主半躺在垂帷中,微睁着醺然的眼睛,高傲地看向舞池里拥挤的美色。她单手支着下颌,饮尽了杯中最后一口酒,鲜红的酒液顺着她细白的颈项,慢慢沁入她极尽华美的衣袍。如初桃绽放的胭脂轻晕在她的眼睑,却给她正值艳丽的容貌,染上了一层颓靡的味道。
“永安公主,芳龄永继!”一曲奏罢,众美男齐齐跪地,高声献语。
座中的女子勾起了嘴角,一挥手,长袖裹风,幽幽曵地,夜光杯瞬间落在地上,摔出清碎的声响。“好一句芳龄永继呢,那我倒要看看,你们怎么留住我最美的年华。”说罢眉眼轻挑,扫过身下臣服的男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