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还有那么一丝起伏的话,就是不远处宫中大道上传来的马蹄脖铃之声,那是漠北王的队伍。
自然,她也来了。到明日太阳初升,汉白池上,他们会有一次庄重的相见,是见证新帝初登,容不得一点杂念。
盘龙殿中,子息一袭明黄的龙袍加身,他正了正衣冠,再看向身旁一身官家小姐打扮的女子。他正对着女子的眼睛,想从那双熠熠生辉的眼中获得一丝肯定。女子不言,只轻轻握住了子息背在身后的手。那力道恰到好处,触上时柔若无骨,渐渐十指紧扣,如藤蔓攀附着树干,似许一生相依相偎的誓言。
子息胸中有股力量升起,正如殿外徐徐上升的旭日,有条不紊又势不可挡。再有片刻,等到日上东方,稀薄的光亮镀上殿外汉白玉铺就的礼池时,他只要稳稳地朝着中央高耸的日晷射出一箭,多年的心愿变算达成了。而南音,因早些年托给了朝中心腹,得了个重臣家千金的身份,待礼成后下诏封后,自然名正言顺。
一切都在计划中,子息不禁嘴角上扬。他喜欢这种掌握一切的感觉。
礼乐响起,殿门大开,新帝由龙阶上庄严走下,满朝文武列在汉白池两旁,恭敬垂手。子元站在离着阶梯最近的位置,正对着另一旁特赐坐席的永安公主。她现在是王妃,身怀六甲,一旁还立着她的丈夫。巨型的白玉圆池被日光照得泛起波纹,他看不清光晕中那张许久未见的脸。子元心想,这样也好,她若如喜怒哀乐都收敛的画卷,自己也就能神情安宁,只静静看看她,不叫人再落了话柄。
钟声击响,新帝将镇国长弓举起,镀金的箭头闪着刺目的光,“嗖”的一声,箭失射出,正中那形貌古拙狰狞的灵狐日晷。新帝伸开双臂,作拥日月入怀之状,百官齐齐跪地高呼,一切仿如即将到来年号——“承顺”。承接帝志,顺应天意。
就在震天的钟鸣礼响和如洪的人声之中,一丝微弱的□□逆过洪流,竟传入了子元耳中。他内心猛地一怦,差一点就要迈出步子,好在那漠北王的心思全然不在典礼上,立马发现了妻子的异样,一把抓过随侍的太监。等到小太监明白发生了什么,也慌乱了起来,只得一边差人上报帝王,一边安排着将公主避入内殿。
就在永安公主被丈夫抱起的刹那,她的目光与子元对上。一个众人簇拥,一个茕茕孑立,隔着如干涸河床的汉白池,她眸中的言语一闪即过,渡不到他的眼里。子元徒然伸出一只手,看着一行人隐入那片绛色的朝服中,消失在人海里。
第十三章 神明
永安公主在“大射之礼”上突然阵痛,一行人只好由太监引着急急退往宫中的产室。由于继位典礼还没结束,管事的太监们大都在盘龙殿附近候着,派去请示新皇的人又还未归来。一时间无从获取代步的鸾轿,公主只好由来时的步辇抬着,缓缓前行。
辇毕竟不如轿安稳,桑丘皱了皱眉,“还要走多久?”
引路的太监低回道,“按这脚程,大概要半个时辰。”
公主痛苦之声渐大,桑丘不禁捏住拳头,“非去产室不可么?据我所知,公主的旧宫室要更近些。”
“凡宫中妇人,待产问药,皆在产室。这是规矩。”察觉到这蛮荒之地的王有所不悦,又接了句,“离公主临盆还有两个月,王爷且宽心。”
刚走进内宫,搀扶的宫女们便惊出声来,桑丘猛然回头,只见公主面色苍白,裙摆已经湿透。
“羊……羊水破了!”那太监捂着嘴,没想到公主有早产之相。
桑丘一把推开惊措的宫女们,打横抱起公主,言语不再隐忍,“还去什么产室,带我去公主的旧宫!”
那太监本就慌了神,好不容易再次绷上宫中礼制这根弦,等抬头看到桑丘的眼神,噔得一下,弦就又断了。
众人追着桑丘在日头下疾行,等到了重华宫已是累得扶膝垂首,刚抬头见宫门锁着,下一秒桑丘便一脚踹开,直直入内,众人没歇得半刻,擦着额,又提裙跟上。
重华宫尘封已久,桑丘命人简单收拾出公主的内室,将公主安放在榻上,“产医什么时候到?”
侍从躬身回话,“已命人去请,该是在路上了。”
公主从羊水破时起,就已陷入异常的半昏迷状态,桑丘只能紧紧抓着她冰凉的手。久经生死培养出的敏锐触觉,暗暗告知了他某种凶险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