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夙身体如抽空一般,再无抱一抱自己孩子的力气,她躺在城楼之上,想起了许多年前那一天,也是这样的风,这样的天,只是再不见年少轻狂时的傲然姿态,如今安静地躺着,没有马蹄与嘶鸣,没有质问,更不会纵身一跳,但心里的满足与释然,却不是往日可比的。就在她安心地等待死亡时,南音望着远方,淡淡道,“子元出事了。”
娄夙猛然睁开眼睛,“你说什么?”
“大司马在城外阻杀他。”
所有的安定骤然破裂,娄夙挣扎而起,却又跌倒在楼沿。她极力眺望,却什么也看不见。“你快去救他!”娄夙寄希望于南音。
“没时间了。”南音一手抱住裹着蓝色光芒的婴儿,眼眸低垂,“我要赶回去救子息。”
娄夙一把拽住南音的裙角,声音低沉,“救救他吧,为此,要我付出什么都可以。”又似想到什么,手颓然落下,惨然一笑,“……如果我还有什么可以付出的话。”
南音俯视着地上的女人,翻开一手,掌中幻化出一枚绿色的药丸,“吃了这个,你便有可以走的腿,可以飞的翅膀。不过,你再也不会是原来的你了。”
娄夙接过药丸,想也不想就吞下。再抬眸时,苍白的脸色如水洗一般褪去,往日的艳色爬上面容,最后汇于眉心一点,绽开一朵黄泉之花。
“会比死更艰难么?”
“比死不如。”
娄夙一愣,站起身来,正对南音,“你是我见过最狠的女人。”
“这也是我想说的。”
夕阳渐渐暗淡,子元受了伤,晚风一吹,有一些冷。
娄夙撑开翅膀,将子元覆在羽翼下。
男人满足地向里缩了缩,闭上双眼,轻轻抚摸她柔软的羽毛。
像梦呓一般,“现在的你,让我想起曾经陪伴我的碎玉。”又解释道,“碎玉是一只鹦鹉的名字,来自南国的天壤山。可惜,它是进贡给储君的,我被废以后,就再也没见过它了。”一声轻叹,自我安慰,“也许本就不属于我吧。还好,鸟的记忆不长,它可能早就忘了我了。但愿它终有一日,也可以离开北宫,回到自己的家乡。”
娄夙静静地听着,待子元说完,艳丽的唇轻轻扬起,“它若忘了你,你还会一直记着它么?”
子元肯定道,“会,它曾是我最好的朋友。”双手环住了娄夙的腰肢,甜蜜又安心,“可我现在有了你,你会是我永远的伴侣。”
夜色愈发地深,染得娄夙迎风的裙摆,像浸透了血。子元本睡着了,突然被异样的温热惊醒。伸手一模,粘稠又带着腥气。
“夙儿!你怎么了?受伤了么?”子元急急翻开娄夙的裙摆查看。映着淡淡的月光,曾经细白的腿,此刻如迅速干枯的藤蔓,肌肉扭曲着缩紧,鲜血一股一股被拧出。
娄夙惨淡一笑,却不敢看向子元,又像羞愧,又像自责,只轻轻抚开他慌乱的手。
城楼之上,南音转身离开时,说了最后一句话——
“当最后一抹日光褪去,你将变成半人半兽的姑获鸟,失去为人时拥有的一切。你的血,你的腿。”沉默了片刻,“还有,你的记忆。”
虬结的肌肉越缩越紧,直到血已流干,化作了鸟才有的脚爪。
娄夙闭上双眼,任两行泪水滑下,轻轻捧住子元的头,“今夕是何夕。此心,此夕,足矣。”
男人还不敢相信眼前的变化,整个人颤抖不已,最后,竟哀求般问道,“怎样都好,我们去没有人的地方,只有我们俩,我来保护你,好不好?”
娄夙不言,只在子元额头印下一吻。
终于感知到更可怕的结局,子元落下泪来,低着头,声音亦低到尘埃,“你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
娄夙仍不言,唇擦过他的鼻尖,就要覆上他的唇。记忆走到了尽头,娄夙漠然睁开双眼,机械地歪了歪脑袋,盯着子元看了半晌,眼中却泛不起一点波澜。
映在子元瞳孔中的女人,再没有柔软的唇,取而代之的,是一副鸟的喙。
半人半兽的姑获鸟,好像在奇怪,为何自己会在一个陌生人怀里。
最后一眼移开,没有半分迟疑,姑获鸟展开双翅窜上半空。子元徒然捉住她一只脚爪,却被另一只爪子狠狠扒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