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如何。”崔国师一个清啸,“鹰塔营听命,放鹰隼!”
南音瞳孔骤然放大。鹰隼,天然是狐狸的克星,即便南音万万年为神,也不曾忘却当初的梦魇。何况此时修为减半,剩下的再损一分,便没有把握救回子息。
南音一抚广袖急急转身,流动的异彩从瞳中倾下,顺着脸颊泛上了洁白的衣裙。
“妾身守护大殷已千年,尔等皆是大殷子民,得妾身护佑。如今陛下衰微,妾身不可不顾,尔等理应协助妾身,阻止这妖道胡作非为。”
强烈的神之气息震慑了众人,一些品阶稍高的官员正犹豫着站起身,远处鹰塔却突然散开锐利的鸣叫。黑压压的群鹰俯冲而下。崔国师背对着压顶的黑潮,“大人们莫急,是神还是妖,让她受这一招便见分晓!”
所有声响旋即被吞入潮水般的嘶鸣中,尖利的喙啄上南音的身体,撕扯着她的肌肤。
狐狸的本能使她无力反抗。为了护住修为,她也不能反抗。她绝望地翻倒在汉白池中。群臣亦惊吓着起身,远远避开。
有那么一瞬,南音感觉自己到了地狱的底层,无数锯齿撕拉着她,皮肉分离的声音清晰地从恶鬼杂乱的哄抢声中跳脱出来,一阵一阵传入骨髓。
巨大的汉白池,此时犹如一张光洁的盘子,也许在天上的众神看来,就像一群蚂蚁覆盖住了盘中的一点肉沫,仿佛这狰狞的掠夺只是众生一幕,原本自然。与神何关?
周围群臣皆是目瞪口呆,不敢上前,又不舍眨眼。崔国师阴狠一笑,正色道,“区区鹰隼就能降服的,怎么会是狐神呢!”
谁也没见过狐神,即便是历代帝皇,也不过畏惧地站在垂睐宫之外,遥遥祭拜。狐神的存在对急需庇佑的凡人来说,就像一张灵验的符纸,这犹如死物的存在,不过人心的一道安心符。
这世上可有一人正视过她,敬爱她是鲜活的生命?
众人听崔国师这么一说,纷纷点头称是,面色渐渐淡然,有的侧首一脸厌恶,有的甚至不住观望,一脸看热闹的表情。
突然,地上的人缓缓站了起来,群鹰仍围着她盘旋撕扯,如一股遮盖她的黑色旋风。
无尽的嘶鸣里,悲悯的自嘲中,南音反而得了一丝空明。她不能就这么坠入地狱,她要做的事还未完成。
她踏上第一级台阶,飞舞的黑影勾勒出她抬起的手形。像与什么诀别一般,南音伸手向前。
一束清光射出,灌入高高在上的崔国师胸口。国师登时倒地,不敢置信地喃喃出声,“不可能……你怎么可以……”
虚弱的女声越来越近,“杀人,妾身从没想过,可这一切,都是你们逼的。”
崔国师睁着眼睛咽下最后一口气,南音亦呼出一口气。她知道,一切已成定局,却没想到……如此安心。
以往灯火通明的冷宫,她静静坐着,一坐便是千年。千年,如白驹过隙,无欲无求的岁月竟是如此不具意义。她突然觉得,此刻登上台阶的每一步,都胜过以往千年。她亦曾等待,等待初始那个少年的一期一会,而等待是折磨的。她从未像此刻这般满足,因为她知道,她的每一步都更接近殿中的男子,而他在等待她。
南音开始明白,娄夙那种赴死的满足。
霞光似游丝一般,散在暗白的天空中,逆光的盘龙殿在众人看来,如黑亮的剪影。
黑色的鹰之旋风步上最后一级台阶,停在了殿门外,紧接着从中泄出一缕蓝光,蓝光飘进殿中,不一会儿,托出一个颓然的身影。那身影悬在半空,停在了旋风面前。更加幽深的蓝光从黑风中骤然释放,群鹰受不了如此浓郁的精气,纷纷落地,露出覆盖在里面的另一个身影。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那般血肉模糊形体凋零的人,仿佛站在微光霞影之中就是一段神迹。然,众人并不知,这不是神迹,只是爱情。
南音伸手接过仍在昏迷的子息,一个旋身,坐在了殿门之下。就像以往他躺在她怀里午睡那样,他不说话,她亦不说话,只轻轻抚着他的脸颊。
蓝光慢慢注入子息的身体,直至最后一缕。光灭,南音搂着子息,像一盏烧尽的油灯,冰凉,黯淡。
她把所有的生给了他,给了那个孩子,却给自己留下了不如死的地狱。
子息的生命渐渐注满,怕他随时苏醒一般,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想再伸手摸摸他,却惨然一笑,附上自己残破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