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当初”让她忆起了当时的寂寞。
只是,那时的寂寞,是因为只有自己。
如今,是因为只剩了自己。
第二章 依恋
自她的少年死去,狐神便再也没有走出他给她的花园。少年的后代们一个一个继承了这里,继承了她的护佑。垂睐宫的狐神,渐渐成为皇室的秘密。
她也曾期待过有人向她走近,可窗外明黄的身影高低胖瘦地变换,不变的,只有敬畏的眼神。他们遥遥跪望着她,像在谨遵一个祭拜的仪式,他们不知道里面到底存在着什么,是神像,还是可怕的活物——他们从不敢直视。
她渐渐忘了那样的眼神,那不动摇、不闪躲,炙热的眼神。她不再望向窗外,因为不再期待了。似乎又回到那与人无尤的岁月,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境回不去了。比起一片空白,失去,才是真正的寂寞。
她以为她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千年后的夜晚,白色的月光泄进宫殿,一个小小的身影闯进她的世界。不是明黄色的,甚至是流淌着悲伤的身影。——他说,他叫子息。
子息从没见过自己的生母,在他出生后不久,她就死了。听宫人们间偶尔的言谈,子息知道,母亲是皇帝的嫔,是个有着如雪的肌肤、像白蕖般雅致的女人。也许连皇帝都担心他的大皇子会抓伤这个女人无暇的身体,所以在他满月时,让奶娘抱走了他。
或许由于不曾体会过母亲的温柔,五岁的子息发觉不出他人的凉薄。在他稚幼的意识里,父皇自然是高高在上、伟岸疏离的,宫人们也自然是恭敬又淡漠的。
那年,皇后的孩子出生了。夜晚的烟花渲染了整个皇城,所有人都喜悦地忙碌着。子息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望着彩色的烟火出神,他想,自己出生时也是如此吧?那时的他并不知道,这样喧闹的庆生仪式,只属于正宫的孩子。直到二皇子满月时,群臣匍匐在地恭贺,子息跪在阶下,一抬头,便看见皇后抱着小小的皇子,眼神专注温柔。他尊贵的父皇正笑容满面,轻柔地抚摸着明黄的襁褓。整个大殿都在倾尽温柔,这样的温柔刺痛了子息。他突然觉得自己被隔在了另一个世界,眼前的世界明丽得犹如春宴,而他跪着的方寸之地,却被卷进了荒芜的深秋。
当最后一片叶子掉落,往往预示着风雪。
子息一直以为,宫廷里进贡的南乐只有皇帝才能享用。如今,皇帝时常带着二皇子坐在御花园中。从遥远南国而来的乐师们细细奏着绵软的管弦,二皇子静静躺在皇帝的怀中,似是又睡着了。这样的画面无数次出现在子息寝宫的窗外,如他无数次描摹过的碑帖,一刀一刀刻在胸口,再难忘掉。
为庆贺太子初封,今夜又是满城烟花。
这大殷的太子,自然是他四岁的二弟。
“原来是我不配拥有。”子息不再看那极炫的夜空——再美,也不是为他而放。
直到子夜渐近,皇城安静了下来,子息唤来他贴身的内侍。“棉鹿,我想去冷宫走走。” 被叫来的小太监吓了一跳,不知他的殿下何故如此,许是心中失落,想在无人处静一静当下虽觉不妥,但也只好跟了出去。
夜凉如水。
棉鹿简单的头脑察觉不出,他家殿下心中正酝酿着的,不是伤感,而是火种。他也更想不到,是夜的最深处,最冷的宫殿里,躺着的不是孤寂难眠的废妃,而是千年的狐。
如溪水灌进了花丛,狐神异彩的瞳孔渐渐安定,沉淀出漆黑的眼眸。
“你要我做什么?”
“从此只守护我。”她没有拒绝。
子息松开双手,神色认真。“我给你起个名字吧。”
“什么?”他若有所思。“就叫 …… 南音好了。”
“南音。”他在叫她。
她微撑着头,倚在寝宫正中的软榻里,看着殿门透开了一丝阳光。
她已经习惯了这个名字,正如,她已经习惯他每次来时惊人的变化。
子息从明媚的光束中走来,三两步跨到她面前。
她抬起头,对上他微笑的眼睛。
他不再是孩童模样,时间如一把锋利的刀,在他身上削出精瘦的肌骨,刻出清俊的容貌。
“每次都是我来见你。”他离她很近,高大的身躯遮挡了投进宫殿的光线,语气带着一点嗔怪。“你从不出来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