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谁将河灯放入了黄河,那一盏灯火飘飘摇摇的晃至河心,孤单如豆的亮在薄暮之下浩浩荡荡的河水上。
云秀遥望着那盏孤灯,不知不觉就已暮色四沉,灯火初上。
华阳真人闭目默祷。
初时没有任何动静。
可渐渐的,云秀便能看见了。
草丛中、石块下、林木间、浮桥上、河水里每一处曾经有过人烟,曾经沉沙埋骨之处,都有萤火一团团的、缓缓的升起。
那萤火很微弱,如同风中残烛,可纵使河水滚滚、夜风渐冷,也不被驱散,不能吹灭。就像性命将尽时依旧不能放下的执念。
亿万萤火,宛若星河铺开在了人间。
所有来祈福的、来观看祈福的人都行走其间。
它们仿佛近在咫尺,可当云秀伸手碰触时,又觉着远隔阴阳。
云秀问,“这是什么?”
华阳真人道,“遗愿。”
云秀轻声嘀咕道,“不是说开鬼门吗……”虽她不信鬼魂之说,但也只是不信而已。若真有地官能开鬼门放出鬼魂,她还是很想见一见的,“难道是因为我没慧根,所以看不见?”
华阳真人已祝祷完毕,此刻正望着茫茫河水,微笑道,“早先确实没有。”
云秀:……早先?
但她随即便被转移了注意水中河灯越来越多,云秀分明瞧见许多河灯上也有萤火缓缓升起,虽比其余的萤火弱些,光泽却更明暖。河灯上升起的荧光越来越多,令这缓缓上流的“遗愿”之河也变得温暖多彩起来。
她便问,“那……也是遗愿吗?”
华阳真人道,“不是,那是生愿。”
云秀:……
“它们要升到哪里去,天上吗?”
“嗯,若明年今日还无人领取,便要汇入天河,凝成弱水了。”
云秀不明所以,干脆便不再多问了。
只静静的看着眼前的景象。
人们虔诚的在河边放着河灯,送病厄、渡孤魂,合什祈福。夜色渐深,人群慢慢散去……
而荧光缓缓的、源源不绝的在地面上流淌着。
互不相见,互不相扰。
寂寞又安详。
云秀忽就有些难过,便说,“若……若我想认领呢?”该去哪里领?
华阳真人低头看她,轻笑道,“……痴儿。”
云秀:……又说她痴,到底哪里痴了啊!
华阳真人却又笑道,“行善事,结善缘吧。红尘道修到深刻时,自然就什么都明白了。”
大概神仙说话,都是这种说了跟没说一样的风格吧。
云秀本来就没怎么期待,自然就不会过于不满。
只是早些时候她可以找十四郎吐槽和商议,如今却连抱怨都找不着人抱怨了,不免孤寂。
回到空间里,沐浴更衣之后,便又开始奏琴。
二更宵禁,她们回来时虽还没到宵禁的时候,想来也已不远。
云秀并不觉着十四郎此刻还会再出来吹箫。
只是见了今日的景象,她略有些睡不着,故而奏琴抒情罢了。
可越是奏琴,便越是想到那些因为无人“领取”,而终将汇入天河、凝为弱水的“遗愿”。
华阳真人带她去看过天河,如此滂沱壮阔,原来竟都是不能实现的悲愿所凝结而成的吗?
若有朝一日她真的修成了神仙,十四郎独自留在人间,当他寿尽将归之时,会不会也留下“遗愿”。他们还能见面吗?会不会再碰面时彼此都已老大,甚至将到阴阳两隔的时候了?应当不会吧,她已知晓十四郎的身份,只消和父亲约定的三年期满,便能去长安找他……
然而他们往日只在六重花印开后见,似乎不能算是现实中的相识,在现实中见面,会不会觉着别扭……可是,真的好想见他啊……
她心不在焉的胡思乱想着,无意间扭头,忽瞧见水中有六重花印旋转绽开。
云秀愣了一愣。
是……是要跳水的意思吗?
虽说她眼下的心情确实是无论如何也想见十四郎,但这还真是个不大不小的考验啊!
云秀纠结了一会儿,只好胡乱回头抓起案上的平安符那是她为十四郎专门缝制的心想算了,落水就落水吧,大夏天的谁还不落几次水?若十四郎敢笑话她,就把他也一起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