逗趣的话一说,席间气氛便更加活泛。陶灼华脸上盈起淡淡的梨涡浅笑,她挖了一勺自小爱吃的雪梨山楂羹,笑着向陶超然举杯道:“舅舅这话错了,今日既是设的家宴,又提那些身份做什么?该自罚一杯。”
李隆寿、阿西、何子岑等人自是纷纷附合,陶超然为人意气,饮酒更是千杯不醉,闻言哈哈大笑道:“灼华这话有礼,我是该罚酒,却不是一杯。”
招手唤着身后的丫鬟,陶超然命她们取一只黄杨木的大海碗过来,再斟满上好的杜康。陶超然一仰头便将满碗烈酒饮尽,胡茬上还挂着几滴琼浆,便将酒碗一搁,豪气说道:“待你们年轻的一辈荡平奸佞,舅舅再陪你们痛饮三大缸。”
这样的场面着实感人,瞅着年轻的一辈群情激昂,苏世贤也感觉浑身热血涌动。他很想附合这样的场面,又晓得自己在陶家人眼中绝对是个另类,只得沉默地独坐。瞅着席间新上的一道裹了蛋清又洒了糖霜的软炸白荷花片,思绪却又纷纷乱乱,回想起多年之前在陶府里第一次尝到以花佐餐时自己那份寒酸。
悔意如排山倒海,来得猝不及防。苏世贤只觉得心间钝钝一痛,那伤口虽不明显,疼痛却融在呼吸之间,绵绵密密自是不绝。
陶灼华与苏世贤斜斜相对,自是瞧得见一晚上苏世贤的沉默与萧瑟。除却李隆寿与苏梓琴的照应,再便是陶超然同他说了几句场面话,余下的时候苏世贤几乎都是半握着手上的酒杯,低垂着双目一语不发。
母亲的死是横亘在陶灼华心间的刺,若要她原谅眼前这个迷途知返的浪子,不免有些自欺欺人。不过恨归恨、怨归怨,这昔日的负心汉却肯保全了陶婉的骨灰,不至叫母亲被瑞安挫骨扬灰,这又是欠下他的情。
☆、第五百五十九章 舅兄
伤痛并不能随着时光的流逝渐渐湮灭,陶灼华只要一想起母亲这些年的孤独,便不能对眼前的人释怀。她所能做的,也只能是不叫两人之间的仇恨打成不眠不休的死结,以至于积怨越来越深。
陶灼华便向苏世贤略一举杯,唤了句大人。苏世贤受宠若惊地抬起头来,情不自禁唤了声夕颜,又想到那称呼早便是昨日烟云,她与他再不是从前的父女关系,她宁死都不愿冠以苏姓,不觉讷讷住了口。
想着既然陶灼华既以大人相称,显见得虽然彬彬有礼,却并不想认他这个父亲。苏世贤便就依着她的意思,尊了声郡主。
亲生的父女走到如今的场面,黄氏对苏世贤痛恨之余,更是对陶灼华深深的怜惜。她凝着一张脸不做声,只瞧这父女二人如何对话。
陶灼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剔透白皙的双颊渲染了浅浅的胭脂醉,瞧起来楚楚动人。她向苏世贤含笑道:“前次亡母坟冢为奸人践踏,幸得大人仗义出手,又托甄三娘将亡母骨灰送至灼华身畔,才能入土为安。灼华十分感激大人盛情,这杯酒便先干为敬,大人您酌情随意。”
苏世贤到不承想陶灼华如何恩怨分明,他强自按捺着心间的激动举起杯来,将花雕酒满满饮下,冲陶灼华故做平静地说道:“郡主客气,去岁的云门山之行并不能弥补我昔日过错之万一,我旨在自我救赎,不敢当郡主一个谢字。”
苏梓琴并非自己亲生,却有着父女之谊;而做为亲生女儿的陶灼华,自己对她又是颇多亏欠。苏世贤如今没有旁的想法,只希望她们这对姐妹能幸福美满。自己能为她们多尽一份力,便能多救赎一丝当初的罪过。
苏世贤不指望陶灼华承她的情,也不希望苏梓琴背上债,只想安安稳稳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他在沉默中凝思,毕竟是昔日科举高中的探花郎,联想到瑞安命人递给自己的信,苏世贤心间便有了大胆的想法。
他轻咳一声立起身来,向四周团团一揖,先说了瑞安命人藏匿、只为此刻乱人心神的信件,再坦陈自己想要将计就计的策略。
烛光映下的微光在苏世贤脸上摇曳,似是添了些婆娑的阴影,增了无尽的怆然。苏世贤喟然轻叹道:“我跟随陛下与梓琴舔着一张脸来到这里,是深感从前罪孽深重,从心里想瞧一瞧灼华郡主上花轿的场面。待太子殿下与郡主大婚之后,我便想启程回去大裕。”
不同陶家人见面,苏世贤还能够自欺欺人。如今与陶超然与黄氏同坐一桌,想着这兄嫂二人昔日对自己的照拂,苏世贤起想一头碰死,不在这里丢人现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