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不可”,点点星光落进苏梓琴的双眸,她瞳中泪影闪闪。对这似是一瞬间苍老了十岁的苏世贤,苏梓琴其实充满依恋。
她急急制止道:“战争一触即发,父亲早该同那逆贼恩断意绝。若是想念大裕,咱们日后一起杀回去便是,何须此时自投罗网。”
苏世贤镇定地笑道:“陛下、梓琴,你们也晓得大裕皇城在朱氏父子的经营下自是铁桶一般,虽不敢称一句固若金汤,也是易守难攻。兵戈一起,天下间遭殃的还是百姓。我此身百死莫赎,不如先回京中做你们的内应。待你们他日兵临皇城之下,父亲拼死也要赚开那座城门迎你们入京。”
听得苏世贤竟是这样的打算,陶超然虽未开口,到添了些赞许。
有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横亘在心间,陶家与他的恩怨自是无法了结。陶超然颇能公私分明,此刻将家仇压下,冷静地说道:“我觉得苏大人此计可行。”
苏世贤装着深受打击,与苏梓琴恩断义绝,失魂落魄间逃回大裕,自是能为瑞安所接受。至于以后能否赚开城门,与众人里应外合,行事自然万分凶险。
他想要拿些功劳来洗脱往日的罪过,自然心甘情愿承受这样的风险。见苏梓琴仍想开口阻拦,苏世贤将手一摆制止道:“梓琴,我晓得你对父亲一片牵挂。父亲方才想得明白,这是我现如今最想去做的一件事,请你莫要阻拦。”
苏梓琴眼间星光荡漾,泪盈于睫只是不曾坠落。她何尝不明白流血牺牲才是洗脱耻辱最好的方式?只是瞧着苏世贤两鬓边若隐若现的银丝,她深感自己唤了近十五年父亲的人平日在长公主府生存的不易,不觉感慨万千。
理智战胜感情,苏世贤的提议还是得到大多数人的赞同,此事便算一锤定音。
酒宴散罢,陶灼华请苏梓琴夫妇往花厅里饮茶,顺待同李隆寿议一议他同刘才人的见面。陶超然瞅瞅苏世贤落寞的身影,命小厮请他往外书房里说话。
现如今的陶府布局与从前大裕青州府间基本相同,苏世贤瞅着颇显熟悉的一草一木,心里当真百感交集。本以为一入仕途便是海阔天空,岂料想大好前程叫他走成了现今的死胡同。面对淡然而坐向请茶的陶超然,苏世贤满面赤红唤了句超然兄,便再也无法开口。
陶超然脸色虽然不佳,并未给苏世贤难堪,只是温言请他落坐。自己立起身来打来身后那一排鸡翅木嵌螺钿落地大书柜的最外一扇,从里头取出幅年代久远的卷轴,递到苏世贤的手上。
梦绕魂牵了半辈子的东西,苏世贤不必打开细看也晓得是那幅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他涨红着一张脸将卷轴推回来,低声呢诺道:“我如今如何有脸觊觎府上的东西,超然兄这是要羞煞世贤么?”
“苏世贤,当日你同婉如成婚,我与她嫂嫂是一百个不愿意,奈何她以死相逼,我们不得不遂她的心意。只望着反正陶家有钱,落不下你们的吃穿,若你能赚来几分功名,婉如也有慧眼识珠之名。”
忆及当年的旧事,陶超然依旧无法做到心静如水。他便这么淡淡地望着苏世贤,直到对方羞愧地低下头去。
☆、第五百六十章 才人
凤尾森森,陶府外院中是一片积水空明。偶尔拂过的微风带着夏夜的熏然,于这般静谧的时刻里,刮在苏世贤的心头却片片如刀。
陶超然愈是这般淡漠,苏世贤心中却愈是愧疚。想到自己犯下的罪孽终归要靠自己承受,苏世贤坦然抬起头来,向陶超然深深一揖:“总归是世贤犯下弥天大错,愧对陶家、更愧对婉如昔日的深情。”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苏世贤相信自己再在金水桥畔遇到瑞安时,必定不会拿她当什么红粉佳人,只会视做洪水猛兽。说到底一个巴掌拍不想,也是自己当初满心的好高骛远做怪,才落得如此下场。
陶超然并没有再说什么责备的话语,而是将那幅《富春山居图》再往苏世贤手畔推了推,喟然叹道:“为了这幅藏品,婉如从前不晓得求了我几次。我始终瞧不好你的为人,才迟迟不愿相赠。既是你洗心革面,我便替婉如完成她从前的心愿,将这幅图赠送于你吧。”
一直是求之不得的珍品,苏世贤往日连做梦也想将这幅真迹抱在怀中。如今终于等得陶超然的相赠,他却愧疚得无以复加:“超然兄,你说得极对,世贤的确心术不佳,配不上这幅山居图的意趣,哪有脸面觊觎陶家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