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淳哭着说:“母后说的道理,孩儿不明白。勇敢、正直,不是母后一直教导孩儿的吗?孩儿知道,二皇兄是觊觎太子之位,可违背祖训、戕害手足的人也能当储君吗?父皇百年之后,让孩儿向这样的人称臣,孩儿做不到!”
“你这么坚决,不给你二皇兄活路,是巴不得他死,你好自己当太子吧!”我也急了,忍不住说出诛心之言。
永淳的脸唰地白了,慌乱地张了张嘴,好像缺水的鱼儿,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有些心疼,放软了语调说:“母后不好,话说重了。你先休息一下,母后替你去见你父皇。”
“母后——”永淳还想分辩什么,恳求地望着我,眼睛却有些迷离,是安眠药起效了。
我披衣起身,走出里间,悄声吩咐杨公公守在门口,不许任何人进入,也不许永淳出来。我得先去见见陛下。
与陛下的夫妻恩情,我颇有些信心。从乾元殿出来,我已经让陛下接受了“盗贼行凶,太子在饶州遇刺,四皇子临危脱险”的“事实”,没与永明扯上一丁点关系。接着只要再劝服永淳配合,一场大难就可消弭于无形。我虽然失去了长子,但不会失去地位——现在的和未来的。
杨公公还尽职尽责地守在里间的门外。其他宫人都遵照我的吩咐只在外间走动。里间没有一丝声音。
“本宫走后,那孩子有没有闹?”我问杨公公。
“没有闹。里间是有过一些响动,但无异常,后来就没了。照皇后娘娘说,该是睡着了吧。”杨公公答。我走前告诉杨公公,四皇子受到惊吓,吃了些安眠药,需要休息。
我点点头,让杨公公退了,独自走入里间,关上门,想跟永淳再好好谈谈。
永淳还没醒,床帏还挡着。一想到平时最疼的小儿子受了委屈,我心里也不好受。我轻挑起床帏,想看看爱子的睡颜。
帷帐中的景象,让我一下跌坐在地上。凤床里侧原本洁白的墙面上写满了血书,字字句句都昭彰着永明的罪恶,结尾是两句诗“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落款是“永淳”。我最心爱的小儿子,歪倒在旁边,已经没有呼吸,右手五指血迹斑斑,心口插着一支宫里常见的铁锥,锥尖深入,只有锥柄露在外面。
这孩子竟以死相谏!他怕我护着永明,不把字写在纸上、布上,写在一时想抹都抹不去的墙上,而且不用墨,用血。
我万念俱灰,顾不得再遮掩什么,捂着脸放声大哭。傻孩子,母后不想永明死,难道就想你死吗?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我的淳儿,母后当然信你。你是我最好的孩子!可你为什么不信母后啊?
后来,陛下看到那一墙血字的时候也哭了,哭着说:“朕少疼了永淳,白疼了永明啊!”
永明之罪,再无可瞒。
陛下对我说:“皇后,只剩永康这一个皇子了,朕没有别的选择。如果永淳那孩子不死,朕也愿意把皇位给他,可惜他……唉,你我夫妻一场,如今这个局面,是朕的错,非卿之过。可永泰毕竟当了多年太子,为了安定大局,朕想给永康一个嫡子的名分,所以这皇后之位……朕得给冯贵妃。不过,只是名义上的,卿的待遇都不变。”
“陛下不用说了。没把儿子教好是臣妾的错。臣妾愿意让位。”我跪在陛下跟前,垂着头说,“陛下不可因私废公。既然退位,待遇也该裁撤,这才能让冯贵妃,不,冯皇后母子心服口服。臣妾明日就迁居素心殿。”我朝陛下磕了三个头,说:“臣妾只求陛下一件事。永泰和永淳都没了,臣妾只剩永明这个逆子,陛下能不能留他一条命?”
陛下的眉头已有多日不展了,最疼的儿子悖逆,心中肯定愁苦难言。“皇后,你别怨恨朕。永明这孩子,朕最心爱。朕比你更难受。可他做的事,错得太过,朕宽不了他啊!”
“皇室不杀同姓。陛下若还念几分夫妻情分,”我流着泪说,“臣妾求求陛下了——”我不停地磕头,“咚咚咚咚……”,像一只绝望的啄木鸟。
陛下也流泪了,无力地点点头,算是答应了我。永明不用死了,至于在哪儿怎么活下去,我就真的管不了了。
冯贵妃,不,是冯皇后,把素心殿布置得舒适了一些,还亲自陪我搬迁。我知道她从无恶意,是永明的恶意帮了她。辞别的时候,她站在素心殿门口,似悟似叹地说:“江山秀丽,无人可继,当然可悲;可继之人多了,却又可怕;终至优者殒灭,庸者得利,竟是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