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心殿_作者:悬思(186)

2018-11-07 悬思

  把她和她的儿子认作庸者,是我错了。

  葵姬的故事

  “葵:

  我在去往宋国的途中,严格说来,刚离开蔡都不远,可我已经快被忐忑吞没了。虽然是姐姐,可我从来不像你那样坚定、果断。我总是思前想后,可谓庸人自扰。然而,婚事毕竟是大事。生为女子,实在没有太多期许,婚事是一生最大的转折,是前半生与后半生的分界。我们是国君的女儿,结识的都是贵族。生在富贵人家,前半生通常不会有太多不顺,这反而衬得后半生坎坷过多。姨母总说,前半生享福太多,后半生就要吃苦受难,因为老天是公平的,你欠的,总得补回来。母亲是卫国公主,与父王门当户对;姨母也是公主,却执意下嫁,生活之艰辛不必深想也知。奇怪的是,母亲和姨母的婚姻皆不尽人意,倒让人分不清楚,是门当户对错了,还是从心所欲错了。也许,是婚姻错了。可这话谁敢说呢?如今,我嫁往宋国,焉知是悲是喜。

  亲爱的妹妹,唯独你还关心我快乐与否。父王关心的是宋国会不会如约借给他三万兵士和五千战车。你看,公主毕竟是公主,能换回来的东西可不少呢!算起来,我竟比母亲当年的身价还要高些。父王娶母亲,只给了卫国五万石粟米和一万头牛羊。既然身价不菲,就难怪公主们在出嫁前受到的礼遇要隐隐高于王子们。等父王再缺少什么的时候,你的婚事就有着落了。在那之前,好好享受当公主的快乐吧,如果后半生注定是福祸难料,就尽力把前半生拖得久一点儿。

  我不是埋怨,只是有些落寞。临行前,我去神宫祭拜,应该以公主的身份为蔡国祈福,可我留了私心,没有祈福,而是许了个愿。我请求天神,让我在后半生经历一次刻骨铭心的爱情,无论代价几何。我不想像母亲那样,与其说是老去,不如说是枯萎。我羡慕姨母,她虽然艰辛,却很满足。

  你呢?你期待爱情吗?——芙”

  我又把芙姬的信翻出来读,说是读,其实我早能背下来了。

  爱情吗?傻姐姐,那东西就像天神一样,人人都说有,又有谁真的见过。你就是期待太多,才会失望太过。

  “葵:

  虽然宋国不远,但这一路并不顺利。离开蔡都不久我就生病了,或许是心里的不愿不舍太多,堆积成疾。我发着高热,手脚乏力,根本没法坐在马车里。宋国不会要一个病人。送嫁的喜官怕我病死了,把喜事变成丧事不说,更换不回兵士和战车,只好就近停歇在一个村落里,让医官给我看病。然而,随嫁的几个医官都治不好我的病。我虽然神智清醒,但浑身僵硬,甚至有种临近死亡的感觉。喜官看到我的病状,大概也有类似的感觉,以至于把活公主当成死公主医了。呵,这句是玩笑话。喜官见医官们束手无策,便把村医请来给我看病。你想,国君供养的医官都治不了的病,村医会有办法吗?这可不就是把我当成死人了。然而,我命不该绝,偏就起死回生了。

  那村医看过后,果然承认自己无能为力。村医说,我的状况不像染病,更像撞了秽。喜官大着胆子,采纳村医的建议,请巫师来驱魔除秽。我以为巫师肯定是怪状的老人——就像宫里那些巫师一样,然而,出现在我面前的巫师是一位乌发黑袍,长身玉立的青年。他戴着有流苏的帽子,把眉眼遮挡住了,我只能看见他的半张脸——好看的半张脸,像女人一样红白分明的唇齿,弯弓一样的下巴,鼻子很翘,流苏快要遮不住了。我猜他的眉眼也很好看,就像宫里的歌者大多善舞,天神一旦决定眷顾某人,绝不会吝惜多赐予几样优点。流苏之下一定是张绝世俊颜,可惜我只看到一半。你不信?那我问你,若是不美,何必用流苏遮掩?男人还怕被人看吗?

  巫师为我施术。结束的时候,他用匕首在大臂内侧割了一道两寸长的口子,大股的鲜血涌出,沿着手臂一直流向指尖,指尖下面是一个刻着咒文的杯子。看着鲜血滴满了杯子,巫师拿出一包药粉敷在伤口处,然后捧起杯子示意我把血喝下去。我才不想喝陌生人的血,看着就很反胃。巫术隐藏太多秘密,让巫师有很多奇怪的举动。我们就曾见过宫里的巫师施术时当众裸体,甚至舔吮贵族的脚趾。我面前的这位巫师,为了让我饮血,不惜做出冒犯的举动:他一把摘下流苏帽子——果然如我所料,帽子下面是张绝世俊颜——含了一大口杯中血,在我反应过来以前,嘴对嘴地硬灌进我嘴里。我被这近乎强/吻的举动骇住了,鲜血顺着我的舌根流入咽喉。他用眼神示意,如果我不配合,他会继续用这个方法,直到达成目的。我用最快的速度抢过杯子,把杯中血大口饮尽。待我强忍住血腥味激出的恶心,回头欲指责他无礼时,他早已戴回帽子,退到室外。室内仅余我一人,方才的一幕无人见证,我若大张旗鼓只会自取其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