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迟早要见,为何还拖着,平白得罪这个新贵。父亲不怕他将来飞黄腾达了回头报复?”我问。
“只怕他想飞黄腾达也没那么快。”父亲皱着眉反问我,“晶晶,你好像对这个姓蒋的格外关注。”
“因为父亲素有礼贤下士之名,从来不曾如此为难过一个后辈,都来了十几趟了还不让进门。不是女儿对这个人格外关注,倒是父亲对这个姓蒋的格外苛刻。”我笑道。
“哼,小女子懂什么!”父亲说。
我以为那个蒋繁终会因面子实在挂不住而放弃求见父亲,想不到最后妥协的是父亲。我还是像往常一样到书房送茶,听见一个青年人轩昂的声音:“老师当年一篇《论治盗疏》让朝野叹服,让先帝虚席求教,繁拜读过老师所有的文章,佩服老师卓尔不群的才学见地和忧国忧民的一腔赤诚。”
“思悬不必多礼。你应试的那篇文章以小见大,连皇上都赞不绝口。还有你在骊山书院时写的那些策论,听说已经有人集结成册了。你年纪轻轻就能成一家之言,殊为难得。”父亲的夸赞里听不出违心的情绪。
我暗自一算,这日距离蒋繁初次递帖求见已经过去了足足一月,三十张帖子摞起来也得有一指高了。这番折辱竟没让蒋繁知难而退,对面相见还能毕恭毕敬,此人心性不一般啊。虽说见惯了官场的虚与委蛇,可能做到蒋繁这样年纪轻轻就忍辱负重不动声色的人还是太少了。
“能称父亲‘老师’,必得父亲默许。您不是不看好这个姓蒋的吗?怎么又改主意了?”蒋繁走后,我忍不住问父亲。
“皇上前日提起这个蒋思悬,示意为父给他机会,看来皇上有意用他。为父说过,本朝最大的伯乐是皇上。别人在为父面前是马,为父到了皇上面前也一样是马。”父亲捋着胡子说。
“父亲,也许这个蒋思悬并不像您想得那样不堪。女儿看他言谈举止颇有分寸,或许是个可造之材。父亲何不真心提点他一下?”我试探地说。
“你呀,到底是个小女子。”父亲言尽于此,不再说下去,让我不明所以。
“进宫的日子定了吗?”父亲转而提起另一话题。
“定在下月初一。”我答。
“没有母亲替你张罗,你自己多费点儿心吧。为父也不知该帮你做些什么。宫里已经为你打点好了,尽量不委屈你。”父亲难得这样唠叨,像个寻常人家的老头子,让我心中一酸。
“进了宫就不能在父亲跟前尽孝了。父亲要多保重。”我用手帕擦眼睛,不让泪水滴落,“母亲过世有十年了,父亲也该考虑续弦了。”我劝道。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提这件事。
“为父此生不会再娶。”父亲的回答一如既往。
“封荣志之女荣晶晶为敬妃。”司礼太监拖着尖细的长声。
“谢皇上恩典。”我按规矩行大礼,接受封号,像我这样刚进宫还没有生育之功的女人能获得这样的地位全是借了父亲官高权重的光。
皇上还年轻,二十刚出头的年纪,长身玉立,温文尔雅,即使不是君王,也是个当夫婿的好人选。因为勤于政务,皇上经常忙碌得需要宿在明德殿中。
明德殿外,清凉的月色映出一个男人的身影。
我提着食盒走近。
“请敬妃娘娘安。”蒋繁朝我行礼。
“这么晚蒋大夫还要在宫里候命,真是辛苦。”我跟他无甚交情,只是惯常的客气,“皇上也是,怎不在殿内为大夫赐个座位,这更深露重的,在殿外站久了怕要染病。待本宫见到皇上时帮大夫说一句。”说着,我欲进入殿中,却被蒋繁拦住。我看看横在身前的那只手臂,不解其意。
“‘后宫不得干政’是本朝祖训,明德殿是不许后妃入内的,敬妃娘娘不知道吗?”蒋繁的声音低低的,似乎不想让人听见我们的对话。
“本宫知道。不过此番是皇后娘娘让本宫来给皇上送宵夜的。皇后娘娘说,规矩之外总有例外,那些话都是说给不识趣的女人听的。皇上见到本宫不仅不会生气反而会高兴的。”皇后娘娘话中明显的优待之意,让我不免有些自矜。
“恭喜敬妃娘娘这么快就有了身孕。”蒋繁扫了一眼我有些臃肿的腰身说,“皇后娘娘的话一半对,一半不对。对的是,皇上见到敬妃娘娘或许真的会高兴,但高兴的不是宵夜,而是即将出世的孩子。如果敬妃娘娘福厚,这会是皇上的第一个儿子。规矩之外总有例外这话也是对的。不对的是,敬妃娘娘不该成为例外,而是应该恪守规矩。如果不守规矩,敬妃娘娘迟早也会成为不识趣的女人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