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走后我才打开那个匣子,里面有一个竹蜻蜓,一只耳坠子,和一张笺纸,写着韩翃的《宿石邑山中》。秋河的楷书秀逸如常。
我进宫的第三年,秋河考中了状元。
放榜那天,皇上说,原来樊秋河是晓月的表哥。
我说,是啊,当年我要进宫当皇妃,表哥还取笑一番,说我是悍妇。
皇上哈哈大笑,说这话讲得不错,晓月这个表哥,文章出色,一表人才,真是难得。
我听了该高兴,可又高兴不起来。
皇上十分看重秋河,第二年亲自赐婚,让秋河娶了晁太后娘家的侄女、皇上的表妹、晁皇后的胞妹——晁菁菁。
秋河结婚那天,我坐立不安,心头烦闷,不停地吃东西,直吃得胃胀呕吐,夜不能眠。我以为是伤食,结果养了三五天还不好。皇上挂心,召来太医一诊居然是喜脉。
第二年,我生下一个女儿。
公主满月,秋河和他妻子一同进宫送贺礼。晁菁菁坐了一会儿,就说要去看她姐姐,留下秋河跟我两个人大眼瞪小眼。我进宫以后,再没见过他,从前唇枪舌剑,如今竟无言以对。
过了许久,他先说了话,口气却不善:“你为什么非要进宫当娘娘?宫里除了荣华富贵多些,还有什么比樊家的好?”
我可不能气短输了阵势:“樊秋河,你敢拿自己跟皇上比,这是大逆不道!你说只差在荣华富贵上头,人活一世,求的不就是荣华富贵?”
“蔺晓月,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爱的是荣华富贵?”
“你说对了,樊秋河,我就爱荣华富贵,有什么不对?”
“没什么不对,只当我没认识过你就对了。”
他一走,我就哭了,这回不是装的,是真哭。事已至此,后悔无用,我情愿秋河气我、怨我、恨我、不再理我,也不想他跟我一样后悔。生气,会让人想活得更好;后悔,只能让人难受得想死。
晁菁菁常会进宫看她姐姐,秋河每次都跟着,看看皇上,或者看看我。皇上器重他,委以重任。皇上总说,晓月如此好胜却有个沉稳持重的哥哥。
秋河有张少年老成的脸,喜怒都不大看得出来。我却看得出来,他高兴的时候眯眼睛,生气的时候抖眉毛。
我却是不屑隐藏情绪的,高兴就笑,生气就闹。因为晁菁菁,我看晁芊芊也不顺眼,在宫里和她抢风头的事儿没少干。可她毕竟是皇后,位份上压我一头,我也没少吃亏。
“说了多少次,晁家不好惹,你就不能收着点儿?” 秋河忍不住教训我。
“会收着的,就不叫蔺晓月了。” 我跟秋河一样吃软不吃硬。
有一回真闹大发了,晁芊芊摆出皇后的款儿要治我以下犯上的罪,皇上也说要罚我。我气不过,在宫里闹绝食。
秋河带了姨母亲手做的点心来看我。
“晁家还没说要杀你,你自己先寻死?这般无用,倒让看热闹的先笑死了。”
“姓樊的,我倒了霉,你高兴了?”
“你是我表妹,樊家与蔺家,荣辱与共,我有什么好高兴的?”
“那就是看你的青云之路被我累了,气不过,故意来寒碜我?”
“我若是升不了官,光寒碜你有什么用?”
“那你干什么来?”
“本是不想来,谁叫我是你表哥呢?你被人笑话还捎带上我,你脸皮厚实,我却受不了。”
他就是不肯好好说一句“我担心你,想来帮你”,逼得我又使出绝技,瞬间就泪如泉涌,拉过他的衣袖擦眼泪鼻涕。
不知道秋河回去后许了什么好处给他妻子,晁菁菁出面劝晁芊芊息事宁人,责罚之事最后不了了之。
第二年,晁菁菁给秋河生了一个儿子。
秋河步步高升,一直做到了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有樊丞相撑腰,我也扶摇直上,虽然只生一女,还是当了贵妃。
人人都说,樊秋河与妻子举案齐眉。晁氏过世,堂堂丞相竟不续娶。
晁菁菁出丧的时候,我和皇后都亲自去了樊家。
晁芊芊悲伤过度,扶着棺木哭得死去活来,把灵堂里的供品一件件砸向秋河,硬说是他害菁菁苦了一辈子。
胡说八道,哪个女人嫁给秋河都只有享不尽的福,才不会受半点儿苦。
晁菁菁死后,秋河不再进宫看我。晁芊芊却常对我无端发难,似在宣泄什么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