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秋河生了病,总也不好,皇上让我去探视。
我见到病中的秋河,看着他的白发与皱纹,方才发觉,四十多年的光阴竟已逝去,我和他在花园里打架的情景却近得如在昨日。
“樊秋河,你就会跟我作对。”
“蔺晓月,我活着,你就别想安生。”
“不想我安生还护着我?”
“你死了,我还能去找谁的麻烦?”
“不想我死?”
“你死也得死在我手里。”
“有本事现在就杀了我啊!”
“这么痛快?偏要让你也尝尝难受的滋味。”
“我看到你现在这样,就够难受的了。”我伸手去抚他的眉毛。他那一生气就抖眉毛的样儿,我总是记得清楚。
“晓月,为什么要进宫?你真的不想嫁给我?”
“秋河,是我胡闹惯了,怕你不想娶我 。”
秋河走的时候,刚过完年,宫里的灯笼还没摘。
身边的人常劝我:“蔺娘娘,樊大人不在了,您别太招摇,低调些吧,皇后娘娘天天想找您麻烦呢。”
这我当然知道,要不是有秋河,我哪能在贵妃的位子上稳坐这么多年。
不过,秋河不在了,我还当这个贵妃娘娘给谁看?以前那般耀武扬威,是想告诉秋河,我不后悔。进了宫,我过得很好。这份风光,是樊家给不了的,所以我没做错。
其实,错没错,我心里最清楚。
没有樊丞相保着,晁芊芊要挑我的毛病,容易得很。晁皇后为了她妹妹,忍了这么些年,真是够能收的了。
我读书是个半调子,过了很久才发现,韩翃的原诗是“晓月暂飞高树里,秋河隔在数峰西”,秋河给我的笺纸上写的却是“晓月误飞高树里,秋河永隔数峰西”。
人常说的有缘无分,就是这个意思吧。
卫容华的故事
知道饥饿的滋味吗?
不,不是一顿饭没吃的那种饿,是记不得上一次吃饱是什么时候。每一天、每一个时辰都在饥饿中度过,再也听不到胃的鸣叫。本以为饿久了,只要不饿死就会麻木,像疼痛一样。曾听说,受大刑的人,开始时候特别痛,但只要挺住,后面就会麻木,越来越不痛,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身子了,所以那些受过重刑的人死时,往往都没有知觉了。刑部里有经验的官吏都明白,一旦用刑,刚开始就得下重手,把人给唬住,要是让犯人挺过去,后面再加码也用处不大,想问出什么就难了。
同为痛苦,饥饿却不是这样。饥饿只会越来越难熬,令人丧失理智,忘了自己还是个人,可以吃虫、吃土、吃人、吃死人、吃亲人……甚至有人饿到极致会去咬自己身上的肉吃——人变得不是人。
饥饿,才是最狠的酷刑。绝食几天可以很快死去,常年忍受饥饿却会把人逼疯。
奴婢卫氏,北昌国人,本是宫中司膳苑的掌膳女官,家在泉州。
泉州是北昌国的圣地。州内共有六百六十口泉,既有冰泉,也有温泉。温泉可以祛病,冰泉可以酿酒。泉州人都喝泉水,用泉水煮饭烧菜,味道香甜可口。泉州人不温不火,既不出将军也不当大官,唯独舍得在“吃”上下工夫,也只有泉州人晓得如何用温泉的热度烹饪,用冰泉的凉度储藏食物,用一种食材做出百样菜式。因泉州菜名驰天下,宫中司膳苑里从来也少不了泉州厨娘。
金麟君是早产,自襁褓中就羸弱,脾胃不佳,食欲不振,让金麟君的生母濮太后——当时还是濮夫人——操碎了心。金麟君三岁时,曾大病一场,呕吐不止,饭食和汤药都喂不进去,眼看着病情一日重过一日,濮太后急得六神无主。奴婢常得太后赏赐,于是斗胆建议,试试药膳,用汤粥和炖菜,中和一些汤药的猛力,不激肠胃,易于消化;食材选用温性滋补的,可以冲淡药味,辅助药力。太医怕担干系,只说请太后决断。濮太后看着金麟君黄瘦的小脸,决定听奴婢的法子,试上一试。奴婢不眠不休,做出百多样吃食,熬了六七天,金麟君的病情终于开始好转。太后赏了奴婢房屋田地,还提拔奴婢当了掌苑女官,专门负责金麟君的饮食。
按濮太后的吩咐,奴婢每日为金麟君准备三餐,每餐四菜一汤两主食,四菜必须两荤两素,两荤必须一山珍一海味,两素必须一冷一热,汤不能重样,不能与菜食相冲,必须顺应时令。除去正餐,每日加两顿点心,每顿三样,必须有甜有咸。听着繁复,倒也不难。看着金麟君一日日长高,身体越来越康健,奴婢心里是非常欢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