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晚霞难过一阵子,终会放下,人总要活下去的,不是吗?
我竟想错了。
晚霞先嚎啕再饮泣,一直哭到没有力气,没有声响,吃饭越来越少,从一天一顿,到两天一顿,最后几乎什么也不吃,餐食怎么端上来又原样端下去,变得更瘦更弱。晚霞也不睡觉,每天直愣着眼睛,从早晨到傍晚,再从天黑到天亮。我抱着她,想哄她睡着,她把头埋在我怀里。我听见她说:“姐姐,人都说‘千古艰难唯一死’,为什么我却希望早点儿死?”
我看着晚霞瘦成骷髅,束手无策。我幻想她哪天能够想通,没有奇迹出现。等晚霞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时候,我才不得不承认救不了她——她为了那个男人死也不肯回头了。
罢了,不如让她走得安心些。我把嘴凑到晚霞耳边,一字一顿地说:“尉迟子穆没死,还关在牢里。”晚霞的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似言语,似哽咽。我对着她的耳朵,清清楚楚地说:“放心吧,姐姐一定救他,不让他死。”晚霞终于合了眼,脸上有泪,嘴角带笑。
我背着颖之主公,把尉迟子穆给放了。怕被抓回来,我亲自送他到鲁索戈壁。他要跟随波斯商队去一个叫做“欧罗巴”的地方。那里很远很远,没有赫连氏的人。
我想,晚霞肯定愿意跟他一起走。我把装着妹妹骨灰的坛子放到尉迟子穆的手里,跟他说:“让你活下去,是晚霞的遗愿。”
他把坛子包裹好,系在胸口,跟着商队走远,没有回头,很快消失在荒天砾土之间。
我没有被处死已经是颖之主公格外开恩了。我把晚霞和尉迟子穆的事讲给主公听,他只说了一句话:“国恨家仇里容不下一对男女的深情。”
厉婕妤的故事
蜀州厉家在江湖上赫赫有名,因为厉家有两样祖传的宝贝——一把宝剑和一套剑法。
宝剑名为“轻尘剑”,通体银白,轻薄异常,入水不沉,为天下至轻之剑。因为此剑的锻造材料、工艺已经失传,所以世间仅此一件,独一无二。轻尘剑虽轻却坚利无双,能轻易刺入城墙,等闲兵刃遇之即损。由于剑刃过于锋利,寻常的木材、铜铁都包不住它,轻尘剑的剑鞘是用泰山石做的,入手极沉,没有练过功夫的人,很难用一只手举起来,更别说舞动了,所以,知道轻尘剑的,都知道一句话:宝剑入鞘,重如泰山;宝剑出鞘,轻若鸿毛。
如此神剑,肯定有不少人觊觎,厉家能六十年安然保有此剑,全凭第二样宝贝——厉凌剑法。此剑法为厉家祖上独创,共九十九式,招数奇巧难测,速度快如光电,以一敌十不在话下。六十年间,厉家人用轻尘剑施展厉凌剑法,数不清打败了多少上门挑战的武学高手,让厉家威震江湖屹立不倒,传到我爹这儿是第三代了。
我爹厉鼎天这辈子最大的憾事就是家中人丁不旺,只有我一个女儿。他老人家一想到厉凌剑法到这一辈竟要失传了,总不免唉声叹气。这倒不是爹重男轻女,虽说女子天生力弱,但是厉凌剑法以快取胜,原本也不需要拼蛮力,要不是我的脚不好,也能够继承家学的。
我六岁那年,被人绑架,一伙蒙面匪徒要爹拿轻尘剑换我的性命。爹施展剑法,撂倒了十几个匪徒,他们见打不过我爹,狗急跳墙甩出十几把飞刀想要我的命,虽然爹极力格挡,还是有一把刀扎进了我的左腿。我的性命虽然无碍,却因为年纪太小,伤了经脉,落下残疾,左脚是跛的。腿脚是学武之人的根本,根基不稳,练不成最上乘的武功,自然也成不了最顶尖的高手。我从小到大只穿特制的木头鞋,左脚的鞋底比右脚高出两寸,这样可以稍微弥补我跛脚的缺陷,就是木头鞋太硬,我的脚上常年伤痕累累。爹因此事屡屡自责,动用了所有的江湖关系也查不到那些匪徒的踪迹。那把飞刀爹一直保存着,小刀打造得十分精巧,看不出任何线索。爹总说,有生之年一定要报这“一刀之仇”。
没想到,十年后,这“一刀之仇”会主动找上门来。爹五十大寿的那天,来了不少江湖朋友上门喝酒,推杯换盏时,一伙褐色衣衫的蒙面人突然冲进门夺剑。这样的事,爹不知经历了多少,自然不惧,轻尘剑出鞘,被舞成一条银色蛟龙。只过了十几招,我就发现爹和往常不同,一出手都是杀招。从我祖爷爷那辈起,就立了规矩,厉家人只护剑,不伤夺剑人性命。可爹这回却是拼命的架势。那伙人赢不了爹手里的宝剑,故技重施,十几把飞刀铺天盖地破空而来。那伙人没抢到宝剑,遁走时却趁乱拿走了剑鞘。可别小看这柄沉重的剑鞘,要学成厉凌剑法关键就是要用剑鞘练习剑招,增长臂力,应敌时撤去剑鞘,将使惯的力道用在轻尘剑上,自然比寻常剑招快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