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心殿_作者:悬思(67)

2018-11-07 悬思

  我推开家门,一眼就看见豆腐担子撂在地上,磨房里传来断续的咳嗽声和推磨的吱呀声。爹已经回来了。我赶忙支起火,把药熬上。

  爹的病一到秋天就会犯,咳得白天挑不动担子,夜里睡觉也不踏实。天越是冷,爹的病就越重。

  我把药端给爹,说:“明儿歇歇吧,我替爹去送豆腐”。

  爹摆摆手说:“咱虽是穷百姓,也不能让没嫁人的女儿家干这些抛头露面的活计。放心吧,爹没事。这几天赶上国丧,酒肆里都得做‘白汤’,豆腐很快就卖完了。”

  爹不肯在家里休息。娘在世的时候,爹就拼命地干活,落下了病。

  这一年的秋天走得格外早,前一天还是遍地枯叶,后一天就已漫天飞雪。突降的严寒让人措手不及,爹的身子撑不住,不得不歇在家里。

  我正蹲在药炉子跟前盯火候,听见那扇薄板门被拍得啪啪响,随口高声应了句:“今天没有豆腐卖”。

  门外传来一声答话:“不是来买豆腐的。葛相公在家吗?”左右邻居都叫爹“葛老倌”,只有闫家的人会唤爹“葛相公”。

  我把门打开,果然看见闫家的马车停在外头。一位身穿大氅手笼袖筒的官人立在门口,身边跟着个小厮,刚才拍门说话的就是这小厮了。官人瞥了我一眼,不请自入。小厮朝我略略行了个礼,就守着马车去了。官人是我的舅爷,娘过世的时候我见过。他匆匆地来,上了炷香,丢下十两银子,又忙忙地走了。

  舅爷径直进了爹的屋子,我想跟进去,又怕药煮糊了。等我熄了炉子,端着药碗进屋时,听见舅爷说:“丞相也是为了涓涓好。这孩子长得真像玉华。玉华当年要是不弃家悔婚,同你这没功名的人私奔,如今早就是一品的夫人了。”爹没说话,只咳了几声。我赶忙服侍爹喝药。

  舅爷转而对着我说:“涓涓,跟舅爷回去,认祖归宗。”

  我说:“爹就在这儿,我去认哪个祖,归哪个宗?”

  舅爷说:“自然是认闫家的祖,归闫家的宗。”

  我有些不乐意,没好气地说:“我姓葛,不姓闫。”

  爹冲我摆摆手说:“大少爷是想带你回去,给你说门好亲事。”

  我才不领情。“闫家早不认娘这个女儿了。娘活着的时候闫家都不管她,如今娘都死了好几年,怎么突然找上门来要给我说亲?”

  舅爷的脸色有些难看,对爹说:“这丫头跟她娘一样不识好歹,还是你同她说吧,我先回去了。”说完就起身,像阵风似的走了。

  爹和娘的事,我知道一些。娘是太傅闫渡的女儿,门第虽高,却因为是奴婢生的,打小就不受待见。舅爷是娘的大哥。爹当年是舅爷的书僮。自从娘跟了爹,闫家就想尽办法折磨这对鸳鸯。爹和娘的日子越过越苦,闫渡的官却越当越大。爹原本也是读书人,却被闫家逼得只能靠卖力气糊口。娘心里有愧,加上为生计操劳,没几年就去了。我和爹住在穷街陋巷里,靠卖豆腐为生;闫渡却当上丞相,替傻皇帝理政,权倾朝野。

  我问爹:“闫家富贵熏天的,从来就瞧不起我们,怎么会突然提起认亲的事?”

  “涓涓,天子鳏居,丞相想……想送个自家的女孩进宫,当……皇后。”爹有些吞吞吐吐。

  “自家女孩?我又不姓闫,怎能算是他们家的?再说,舅爷自己就有个女儿和我差不多年纪,怎么当皇后的好事不让自己女儿去享福,倒想起我们来?”我气得几乎要吼起来。“谁不知道当今天子是个傻子,又有克妻的名声,那些权贵人家躲都躲不及,爹还当是好事?”

  爹被我抢白一通,心急气短,咳得半天说不出话。缓了一会儿才答:“爹就你一个女儿,怎会忍心害你?大少爷说,丞相同意你进宫后不跟那个傻子住在一处;还说,闫家拿你的八字批过了,是不惧刑克的‘鬼木命’。你看八字帖在这儿呢。”爹递给我一张红纸,叹了口气,声音有些哀:“涓涓,你娘当年撇下闫家的富贵,跟爹过苦日子,累得早早走了。如今想想,爹很后悔。爹的病不大好,就快要找你娘去了,可你的亲事不订,爹没法安心。委屈你给傻子当媳妇是爹没用。爹只想你有好日子过,宫里再不好,毕竟吃穿不愁。爹不逼你,你自己决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