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破_作者:绿梅枇杷(10)

2018-11-05 绿梅枇杷

  反常即妖,渤海王过世是唯一的解释。

  渤海王之死,于大齐,如山之崩裂,有多少人在虎视眈眈,等这个机会,就有多少人蠢蠢欲动,将欺他年少,只因消息未得到证实,渤海王余威犹在,这一干豺狼虎豹,方才隐忍不发,也所以,皇帝无论如何都要见他,要邀他宴饮,请他起舞,屏风后或伏有刀斧手数枚,只等以摔杯为号,一拥而上,乱刀分尸。

  如他稍有犹豫……

  他们大约是相信,这天下绝没有人,能够在父亲尸骨未寒的时候,载歌载舞。

  是人之常情,但是王侯之家,岂能以常情度之。

  一念及此,遍身冰寒——我忽然记起战报抵达的那个早晨,他看我的眼神,他说的话,我当时并不明白他眼神里的含义,却不由自主退了半步,我也并没有完全懂得他话里的意思,更不知道他要去哪里,却答应了跟他走,那是本能,那是出自于一个在生死边缘辗转过许多年的江湖人趋利避害的本能——他想杀我。

  他想杀我。

  他当时将手按在腰间,是想拔剑杀我:因为在局势稳定之前,渤海王战死的消息,无论如何都不能泄漏出去。

  他如今问我是否已经知道,是想找借口杀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他想杀我,有他的理由,或者这个理由在我看来,荒谬绝伦且不可理喻,但是在他,别无选择——那是他非做不可的一件事。

  想得明白,却还忍不住问出口:“殿下是要杀我么?”

  “你说呢?”他避开我的注视,转头看窗外,无边无际的夜色吞没无边无际的雨:“你方才、方才你为什么救我?”

  那实在是笔赔本的买卖,我干笑:“大约是因为……我欠殿下一命吧。”

  他也笑,在窄小的车厢里,笑声听起来有那么一点点诡异,一点点阴森,一点点无可奈何:“你不是还欠子进一条命么。”

  “你不是还欠子进一条命么。”

  我忽然听到了雷声,在头顶,一个一个炸开,从天高云远之处一直炸响到耳边,轰隆隆地响,轰隆隆的回声,每个雷都在重复他的最后一句话,漫不经心地,嘲笑的,质问的:你不是还欠子进一条命么。那或是一个事实。我是太原侯的人,从前是,就一直都是,所以太原侯才会笑着问我:“阿离,你就这么关心我那兄长?”

  他这样问,因为那原本就是一个笑话。

  闪电撕裂沉黑的夜幕,这句话撕裂所有温情脉脉的假象,所有,那些针锋相对的作弄,那些挺身相护的谎言,那些漫长又漫长的夜,那些剪落的灯花,那些晕开的字迹,袅袅燃香,灼灼月华,战场上的并肩,与有意无意的耳鬓厮磨,所有……我看到真相的鲜血淋漓,我将手放在心口那个位置,没有挣扎,也不觉得疼痛,我甚至还能笑,我说:“殿下说得对,我还欠他一条命,我这就去还他。”

  “什么?”

  我笑着重复给他听:“……我这就去还他。”

  一脚踹开车门,再进一步,一步,就跌落在泥水地里,裂帛的声音,绝尘而去的车,冷风冷雨,都打在身上,一动都不想动,我想如果这时候他派人来杀我,手起刀落,易如反掌——我甚至在暗暗期盼它的发生,期盼,滚烫的血,在冷夜里喷薄,如霞光热烈。

  其实那未尝不是一个圆满的结局,对于我和他来说。

  奈何天不从人愿。

  我不记得我在雨地里躺了多久,大约并不是很久,记忆里的空白,结束于一个熟悉的声音,他说:“阿离,你这又何苦?”

  我醒来,在太原侯府,这是我欠他的第二条命。

  ...........

  时间忽然变得飞快,秋日到尾声,转眼白雪茫茫,渤海王死亡的消息,在这一年正月宣之于天下,太原侯穿了孝。

  他将我安置在原来的地方,一花一木,都如从前,就像是绕了老大一个圈,又回到原点。我问他:“我能为侯爷做点什么?”

  他反问:“你想做什么?”

  我说我不知道,他说那就等你想好了,再来告诉我。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对我好,但是我总算知道了,这世上所有的好,如果可以不去问为什么,就不要问,能得一时的欢喜,就先欢喜了这一时,以后……谁知道呢?光是想想,都如天长地久一般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