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破_作者:绿梅枇杷(5)

2018-11-05 绿梅枇杷

  “王爷饶命!”又一条人影闯进来,却是个青衫的中年男子,他抱住渤海王的腿放声大哭:“王爷教训世子过分了!”

  渤海王一怔,大约这世上还从来没有人管过他打儿子的事,竟解释道:“我性子急,责打阿惠是寻常事,不打紧的。”

  青衫男子哭天抢地,泪流满面:“一次都过分了,何况经常!”

  我猜他是渤海王看重的幕僚,不然以渤海王暴戾,哪里容他说三道四。懒得听他们君臣扯皮,自顾扑过去看世子,轻喊几声,全无动静,心下就慌了,抖着手探他鼻息,一丝儿气也无。我以为我会尖叫出声,但是并没有,一丝儿声音都没有,只眼泪无故,簌簌。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掉泪,至少当时不知道。

  不记得过了多久,也许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久,恍惚有人扯我的衣袖,恍惚低头,恍惚是那个遍体鳞伤的人动了动唇:“别哭。”

  声如蚊呐。

  我在人没死与诈尸之间犹豫了片刻,又在起身暴走与继续悲痛之中选择了片刻,终于发觉整个事件的奇诡之处——我是一名刺客,我是一名奉命前来刺杀他的刺客,杀死他是我的终极目标,他死了,我难过个什么劲!

  还有没有天理啊!

  忿而起身,又被拉住:“你看住殿下,我去请御医。”

  是那名青衣秀士,渤海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撤退了,看来方才一场君臣斗法,臣占了上风。没有人来收拾残局,许是不敢,于是就只剩下重伤——我再看了那个奄奄一息的人一眼,忽然觉得“重伤”两个字也许有待商榷——的世子,我,以及一地破烂。

  伸手探脉,果然,脉息平稳有力。

  当即醒悟,渤海王到底是他爹、亲爹!就算下死手打,总还有个分寸,不然这家伙凭什么活蹦乱跳到这把年岁还没缺胳膊没少腿?也就是个皮外伤,这时候再看他双目紧闭,不由气不打一处来,喝道:“人都走了,还装什么装!”

  那人应声答我:“我哪有装,痛得很!”

  ……大丈夫讲究气节,讲究流血不流泪,讲究打死不喊痛,对这个衙内,是半点都不管用的。我懒得与他斗嘴,只用茶水湿了帕子,慢慢拭他面上血污,旧污方去,新血又涌出来,不过片刻,整张帕子被血浸透,伤口狰狞,端的是触目惊心。

  忍不住问:“你爹为什么打你?”

  “我怎么知道,”衙内若无其事:“他高兴打我一顿,不高兴又打我一顿,要什么理由。”

  ……好吧,渤海王威武,我被打败了。

  不多时候御医赶到,看到世子情状,半点不吃惊,捋起袖子就开工,清洗,上药,包扎,开方,一气呵成,熟练无比,总共盏茶功夫,拍拍手就走了。

  全然没当回事儿。

  目瞪口呆之余,不得不意识到,这事儿在世子府真不算个事儿。

  不习惯的大约只有我,和那名勇气可嘉的青衣秀士,在御医走后,他还在苦口婆心劝谏世子:“殿下,那马,还是退还给太傅罢。”

  且惊且惑:“什么马?”

  “一匹果下马,”青衣秀士人挺和气,解释给我听:“甚难得,太傅珍爱之,为殿下所擅取,太傅不忿,向王爷索要,方有今日之祸——殿下、殿下!”

  世子闭目不语,不理,不睬,青衣秀士凝坐久之,无奈何,怏怏而去。

  我呆呆地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终于装死装够了的某人勉力睁开眼睛——当然以他目前的状态,眼睛睁不睁都只剩一条缝,我看不清楚缝里的表情,但是笑意一丝一丝泄了出来,就好像秋日下午的阳光。

  为什么庇护我,为什么不把我供出去——这顿打,他挨得不轻,但是这样的话,要问出口,却还嫌矫情,于是就只悬在舌尖,转来转去,转来转去,反是他悟了,用十二分鄙视的目光打量我:“你经得起我爹一顿打么?”

  ……这不是重点!我怒:“难道你就经得起?”

  “那是当然!”他骄傲得像只开屏的孔雀,白的:“本世子身经百战,早就金刚不坏了,一顿打算什么,当初我爹拿箭射我……”

  “射死了吗?”我眼巴巴地问,他一口气上不来,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