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破_作者:绿梅枇杷(6)

2018-11-05 绿梅枇杷

  ……其实谎言可以不必这样明目张胆,我撑着下巴看他肿胀如猪头的脸面,郁郁地想,渤海王固然会用棍棒教训他,但是对我,何须棍棒?我不知道他在掩饰什么,但是我知道他不想我死——也许要找另外一个试毒人,并不那么容易……唔,这个笑话真冷。

  我离开师门之后,流离辗转于乱世,从未有人珍视,亦从未得人爱惜,生死如瞬息浮云,而眼前这人肯护卫我,肯为我挨打,我并不清楚其中缘由,却始终记得那个秋日的下午,阳光真好,有什么在阳光里悄然萌发,有什么在空气里弥漫,有什么在记忆里深种,有什么停在指尖,如蝴蝶收起双翼,切切欢喜,如深夜萤火,忽闪忽灭。

  第4章 监国

  药极苦,于是哄世子爷喝药变成一个基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借口药里可能或者也许有毒,骗我喝了一匙又一匙……然后我会看着空空如也的药碗欲哭无泪,他在一旁吃着蜜饯拍着心口如劫后余生。

  我建议过把果下马退还给太傅,毕竟不义之财么,得来容易,丢了也不可惜,但是世子坚决不肯,理由是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我问他:“你就不怕你爹再打你?”

  “不怕,”纨绔胸有成竹,从容不迫:“我不肯答应元嘉退马,元嘉定然会去找姑姑,跟姑姑说,我爹又打我了,姑姑自小就疼我,有她镇场,姑父哪里还敢来要马,他不来,我爹自然乐得装糊涂……”

  元嘉想必就是那名青衣秀士,但是这姑姑姑父……我晕头转向:“殿下的姑父——”

  “太傅。”

  嘎!言简意赅,完美解释了为什么在大齐境内,竟然有人敢捋渤海王虎须的原因。

  但是渤海王没有回头找世子麻烦,却不是太傅家河东狮吼的缘故,而是因为齐郑开战了。

  渤海王在齐,是个神奇的人物,他出身草莽,战功赫赫,他把持朝政,一手遮天,气焰之跋扈,几度废立天子,是个能与魏武王媲美,或者说,比魏武王曹操更嚣张的奸雄,他决意亲征,自然要留世子监国。

  世子于是忽然忙碌起来:上朝议政,督运粮草,稳定局势……那是他的另外一面。

  其实一个人很难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完全融入一种,与之前全然不一样的生活,就好像我从来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习惯颠沛流离,什么时候开始重新耽于安乐,又什么时候开始,习惯半夜里惊醒,被请去书房。

  理由是……世子爷饿了。

  每次在深夜里走过漫长的桂华廊,我都会生出掐死某人的决心与勇气——如果他不在白日里纵马行猎,如果他舍得下东柏堂中轻歌曼舞,如果他丢得开华服美食的品鉴,如果他推得掉宴饮宴游,何至于拖到这个时辰还不能安寝!

  但是看到灯下疲倦的面容,忽然又心软。

  寂寂长夜,有时磨墨,澄心纸上飞扬跋扈的字迹一行一行;有时添香,剪落一朵灯花,欲坠不坠的光华里悄然碎去的影;有时念一些不打紧的文书,有人在灯影里沉沉睡去,安静绵长的呼吸,斜飞入鬓的眉。

  这样安好的时光,要许多年以后才明白背后的波云诡谲与暗魅丛生,有人行走在钢丝之上,步步惊心,有人骄傲到无可救药,不肯示弱,不肯退让,不肯让人觑见一分半分的倦色与怯意……只是长夜太漫长。

  一个人孤苦,不如两个人相依为命。

  在晨光里给他梳发,发丝乌如泼墨,柔如软缎,忽听他问:“你笑什么?”

  一怔,果然看见铜镜里微微上扬的嘴角,而我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笑——为什么笑?因为欢喜么?欢喜什么呢?

  茫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是更急促的敲门,门拉开,衣着褴褛的男子扑倒在地,我扶他起来,他却推开我,蹒跚行至世子面前,扑通跪倒,悲声道:“殿下——”

  竟是程元嘉!

  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世子的目光越过他,落在我的脸上。我从未在他眼中看到过这样古怪的神色,不由自主退了半步,片刻迟疑,仿佛流星过去,我听见他低低的叹息。“藏书阁有坛石冻春,”他柔声道:“阿离,你去帮我取来。”

  我应声好,转身出门。

  走了约有七八步,忍不住回头,他还站在那里,手按腰间,眼帘微垂,隔得远,表情看不真切,只看到程元嘉摇头,他跟着摇头,我不知道他们打什么哑谜,要再走,却被叫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