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破_作者:绿梅枇杷(7)

2018-11-05 绿梅枇杷

  他说:“我要出远门,阿离,你随我去么?”

  我不知道他要去什么地方,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问我,但是我应了,我说:“去。”

  ---------------------

  深夜出门,离城往西。

  带的亲卫不多,却极是精悍。没有人说话,沉默如同夜幕一般坚硬,我原不擅长骑马,也不敢吭声。行了有三四日,众人神色渐渐严峻,一只叫危险的野兽,伏在阴影里,所有人都看得见,所有人都沉默。

  守夜的晚上,孤月徘徊,一口气呼出,夜雾茫茫。

  世子招手叫我过去。

  连日奔波,每个人都憔悴,他生了青青的胡茬,眼睛却格外明亮,叫我去,却又不开口,良久,方才问了一句奇怪的话:“阿离,你家在哪里?”

  “蜀中。”太久没回去,忽然提起,舌尖艰涩。

  “蜀中。”他虚虚重复,眼睛看着我,瞳仁里分明没有我的影子。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虽然这样的沉默多少让人不安,但是王侯之家,总有些事,他不能说,我不能问,这是我知道的。

  就在我以为沉默会一直持续到天亮的时候,他却又开了口,轻轻地,低低的,仿佛声音大了会将自己从梦中惊醒:“我家在怀朔镇……那是座灰扑扑的小城,土黄的房子,土黄的路,纵马奔过,会扬起一阵一阵的灰,我在那里长到五岁。”

  这样一个堪称完美的纨绔代言人,竟是个乡下长大的土包子!……我干干地说:“我还以为世子生就在邺城呢。”

  他像是没听到我的话:“……我爹是个大头兵,喜欢与四方豪杰往来,家里穷得厉害,我常常在半夜里饿醒,二郎小,就会哭,他一哭我就给他喝水,水喝多了,肚子鼓起来,就像吃饱了一样。”

  “冬天里冷,风刮得像刀割,买不起柴火,母亲捡了牛屎回来烧,但还是冷、冷……”

  “渤、渤海王呢?”我无法将眼前这个人与他口中饥寒交迫的孩子联系起来,我一直都以为他含着金匙出世,一下地就锦衣玉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那时候天下已经乱啦,”他微微一笑:“父亲奔走四方,没有人用他,或者用了又猜忌,于是全家总在半夜里逃命,有时候下雨,我那时候年纪小,马骑得不好,三番两次从马上掉下去,大伙儿被我拖累,追兵又实在跟得紧,父亲一狠心,就……如今我一闭眼,都还能看到他的箭尖,在暗夜里闪闪发光,阿离,如果是你、如果换做是你……”

  他并没有把话说完,所以我也从来都不知道,他想问的,到底是,如果这个人是我,如果是我生命里最亲、最近、最爱的人迫不得已要射死我,会不会原谅他,还是我能不能继续爱他。

  我想那应该是我生命里永远都不会出现的难题,所以思忖良久,只讷讷道:“……我也不知道。”而这时候,他的双目已经倦然合起,我于是想,也许他想要的,也并不是答案,只是一个诉说的机会。

  这样的机会,对于一个权臣来说,不会太多。

  突如其来响箭之声,头皮微凉。

  夜袭!

  我踢了世子一脚,走马示警,声才出,就成了移动的活靶子,箭嗖嗖嗖向我奔来。

  好在侍卫们已经开始反击。

  箭来箭往,密如雨下,最初的混乱过去,形势渐渐明朗,才看清楚对方人多势众,我原本就弓箭生疏,闭眼胡乱射去,天知道中了几支,偏了几箭,但是有弓箭在手,多少是个安慰,谁知这时候伸手一探,囊中已空空!

  只能拖刀上了。

  迎面一槊砸来,举刀相格,奈何对方力大槊沉,我被压得一退再退,执槊者步步紧逼,我步步后退,余光瞥见横地一枪·刺来,却再无余力回刀,不由心里一灰,想道:这下完了。

  一瞬间的漫长,然后是震耳欲聋的呵斥:“傻了你!”

  世子!

  我惊得差点没从马上掉下去:他怎么会在这里?他难道不该早在亲兵护送下先行一步么?世子一口气挑飞七八箭,反手一刀,横拍我背上,又狠狠瞪视我,我忽然意识到这实在不是发呆的好时机,忙稍稍振作。

  ——世子没有被送走,就意味着我们还没有被放弃。

  一线生机,生念炽如星星之火。咬牙拼杀,不知道中了多少箭,挨了多少刀,遍身伤口,痛得麻木,恍惚一轮又一轮马蹄来去,混乱中天昏地暗,血色充盈,看不清来路,辨不明去向,不管他来的是什么,只能胡乱劈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