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妈在后面追着喊:“小羽……”因动作太急,立刻蹲下咳喘成一团。
季晓鸥做梦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湛羽,更没想到他会是这种反应,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这个男孩子了——曾被她认作师弟,又一度被她当作骗子的漂亮男孩。
因为湛羽,季晓鸥认真检讨过自己待人是否过于轻信过于善良。她有湛羽学校的资料,按说一个电话打过去就能找到人,可是她没这么做,一直在等着,等着湛羽也许会来找她,解释不辞而别的原因。但随着时间一天天地推移,季晓鸥感觉到的只有失望。她不得不承认,也许自己真要重修带眼识人这门课,至于两千多块钱的损失,只当是交了学费。可是这种情况下的重逢场面,还有湛羽的奇突反应,却是季晓鸥万万没有想到的。她将湛羽的母亲安置在厅里的破沙发上,抓起大衣追了出去。
湛羽在前面跑得飞快,就算季晓鸥中学时最擅长的体育项目是一千五百米长跑,也追得上气不接下气。
好在湛羽不知想起什么,忽然一个急刹车停在路边,背对着季晓鸥,双手慢慢插进外套兜里。
因为惯性,季晓鸥一直冲到他跟前才停下脚步,扶着膝盖大喘了半天总算调匀呼吸,气呼呼地瞪着湛羽,她的脸涨得通红:“你跑什么?你跑了就能当作不认识我?”
湛羽的个头和季晓鸥差不多高,迎着季晓鸥愤怒的目光,他平静地回答:“我怕你把我当作骗子。”
季晓鸥又好气又好笑,“你这么一走了之我就不会把你当骗子了?什么逻辑?”
“当时我没那么多钱。”他望着季晓鸥,说得无比坦然,一双眼睛黑是黑,白是白,“我还不起。”
“啊,没钱你就从医院跑路啊?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实话呢?”
“我不想让人施舍。”
季晓鸥摇头,表示无法理解他的思维方式,“那你情愿让人把你当骗子?”
湛羽垂下视线,盯着自己的脚尖。牛仔裤的底边和那双打着补丁的棉拖鞋,在刚才的奔跑中,都沾染上一层细细的黄土。
“我没打算骗你。”他低着头说,“护士那儿有你的电话,我课余在中关村一家公司打工,拿到工资就能还你。”
季晓鸥不说话了。她侧过脸,看着他乌黑额发下露出的眉、眼和嘴唇,鲜明美好的轮廓,白皙的肤色映着中午的太阳光,隐隐现出一层亮闪闪的细软茸毛。
还是个孩子呢!她的心在这一瞬间变得出奇地柔软,消除了原本就不多的戒备和怒气,变得像头顶的蓝天一样明朗起来。
曾有人在教堂接受洗礼时说,无论他往左看往右看还是往前看往后看,周围的世界都让他绝望,他只能向上看,于是他看到了上帝。这一刻季晓鸥却想着:其实这个世界还是挺好的,普通人里还是善良的居多,即使逼上梁山也是暂时的,谁不想往好里走呢?
她再看一眼湛羽,依然感觉到几分不可思议:他和他多病的母亲以及那个一无所有的家,简直像来自两个不同的空间,要有什么样的机缘巧合,淤泥里才能长出这般雪白耀眼的莲花?
第15章
“师姐,”湛羽的声音打断她的胡思乱想,“咱俩的事儿你怎么跟我妈说的?”
“啊?”季晓鸥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你怎么找到我家的?学校给你的地址?”要到这时候,他的脸上才显出一点儿紧张和恐惧的气色。
季晓鸥终于明白他想说什么了,他怕她把他欠钱失踪的事情捅到学校去。言念至此,季晓鸥恨不能一指头戳在他的脑门上:“哎呀,你想到哪儿去了?今儿就是个巧合,我怎么知道会碰到你?”
“我以为……”
季晓鸥白他一眼:“你这小孩儿,心太重了,为那么点儿钱,我至于吗我?”
湛羽转过头笑笑,似如释重负。可那种笑,单是看看就让人觉得累,两个嘴角被腮边的肌肉生硬地拉扯着向上,一边推出一条短短的弧形纹路。
二十出头的年纪,实在不该有这种疲倦的苦笑。季晓鸥费力地吐出一口长长的气息,发觉自己也被一股莫名的苦涩所包围。
北京的春天和江南杏花春雨的春天极其不同,三月中的春风虽已失去冬日的凛冽,但依然挟带着逼人的寒气,卷起道边的沙尘扑上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