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伏波倒了一杯水,递过去:“给您。”
陆沉珂是少数在精神层面将赵伏波看作“同龄”的人,尽管岁数差了三代,但相处起来并没有东风压倒西风的既视感,他脾气来得随机,她应对得也随性。
“来看看您。”赵伏波将翻动大半的病历放回床头柜,“是我关照不周。”
窗子留了缝,病历被风哗啦啦吹得起落,陆沉珂只瞥去一眼就收回来,她既然来,定然是对他病情有过客观的了解,明人不说暗话,他候着这一天也有很久了。
“我想治病。”陆沉珂紧紧盯着赵伏波,“出去治病。”
点滴瓶下,老头的神情含了一丝恳求:“我不想……不想在那个孩子面前……”
话未尽,赵伏波已道:“我会安排。”
陆沉珂仰头,吊瓶用绿网挂着,无端让人想起这时节熟的胖瓜,他不说话,赵伏波也好耐性地等着,天色渐渐晚了,他在晚霞的红光中开口:“另一个……”
赵伏波有些意外:“姜逐?”
陆沉珂咳嗽几声,喉咙卡了痰,话也变得含糊而嘶哑:“我六年前说过他,故事感不够,太纯粹,太敞亮,不易活!但他是个好苗子,一辈子碰不到一个的好苗……这些年,他多了很多人世颜色,我听得出来,我私心说一句,够了,他不是沙白,再来一笔,就成劫数了。”
冥冥之中,陆沉珂存积的肺腑之言,与二十七年途经姜家村的云游人的谶言不谋而合:救他的,也是劫。
一念佛,一念魔。
“他……他应该还有最后一处乐土,就像溺水的人抱住最后一根船桨。”老人轻轻说。
“赵董,请求您,别去动他最后的依靠,好吗?”
赵伏波沉默良久。
“我尽力。”
第71章 八年
八月底,陆沉珂病情沉重,转移海外接受治疗。
这老头挣扎着上飞机,也只为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送给这个没有师徒名分的学生最后一份关怀。
告别时,我们依然活着。
虽然陆沉珂未言明,但褚沙白脑子转得快,心思重,谎话糊不住他,对于他的打击无疑是巨大的。草木春秋,生老病死,平常人难过归难过,日子还是照常,褚沙白却难以跨过这道坎,若他是判官,拼了一身剐,也定将生死簿撕个粉碎。
他的新陈代谢太慢了,这些痛苦滞留在他的神经元里,日积月累,从丁一双开始,一个个,枯萎,坠落,也不腐烂,就横陈在他心底,越垒越高。
他怕鬼怪,怕的也许是不可逆转的逝去。
陆沉珂走后,褚沙白消沉了一段时日,仍然笑,与人嬉笑打骂,但经常无缘无故地沉默,上一秒还在言笑晏晏,下一秒笑容就短暂凝在嘴角。
管彬杰担忧他有抑郁倾向,让医生给他配了点药,吃着药人倒是好了些,很快佛团的首次巡球演提上筹备日程,宣传的风声早早放了出去。
鉴于怀钧艺人多年蝉联盛典大奖,傲峰影业与怀钧集团强强联盟,各类项目秉承“优先考虑,互惠互利”的原则,打造视听精品。
第一单合作就是聘请佛团为影后魏璠的新片《318°C》作宣传曲和两支背景乐,首映一月后再推出原声大碟。
节奏紧促的日子缓冲了一部分情绪,褚沙白调节得不错,慢慢停了药,管彬杰瞧他的模样也放了心——他一向是团里的“老妈子”,照顾好他人的人,总被认为能照顾好自己。
《318°C》是一档贺岁片,宣发之时年味也近了,年货遍街都是,菜市场后头一地鸡毛,下水道的闸口腥得没法过。近年宣义花了大力气整顿市容市貌,也不过是西家惨淡,东家红,朱定锦连续换了三家菜市场后,懒得跑了,囤了米和白菜帮子,变着花样吃素。
褚沙白经常过来蹭几顿“斋饭”,这两年他省钱给陆沉珂治病,往家汇的钱变少,皮革厂的资金窟窿堵不上,听说内部开始搞大分裂。
家庭问题是褚沙白的一块心病,他赚的钱都补贴家用,去年以为情况有好转,结果一个爹依然在酒席上腆着肚子脱离实际,一个妈翻着白眼怼天怼地怼三,两句话没说就对冲,什么糟污低俗的口癖都往外冒,精神污染,身心煎熬,今年是打死也不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