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枭图_作者:十载如憾(205)

2018-10-10 十载如憾

  华灯初上,空中传来魔鬼的呓语。

  “做数学题可以消除数字,但换算到现实是行不通的,救多少人永远不能为杀多少人赎罪,一百个人因你而死,一百个人因你而活,背的还是一百条人命,不是说就功过相抵了。”

  魏璠一时怔愣,赵伏波眉目低垂,将烟丝搓开,撒在桌案上。

  “有件事我从小就没弄明白,明明受害人将悲苦写在脸上,为什么被可怜被宽慰的却是施暴者?”

  “是因为他们会伪装么?不,因为他有价值,是光鲜亮丽的‘上等人’,从不会有人吝啬对他的锦上添花,高举你们的达尔文主义,推崇这个理念。”

  “这个精英主义潜移默化,无处不在,根植在人的脑子里:他看起来这么优越,就该受到好的对待,而卑弱贫贱的群体,激起的是我们深处的冷漠——披上伪善的面皮,拿着放大镜,以证明一个人遭受不公的对待是因为自身的品行不端,句末加上一句举头三尺有神明,就像我们总是不介意踩几只蚂蚁的。”

  “就像我妈妈,因为受害者有罪论,所以她的苦难是罪有应得。”

  凡有的,还要加给他,叫他有余,凡没有的,连他所有的也要夺去。

  “魏璠,你将我的所为全部归结于我受到的伤害,这是不完全、不正确的。”

  “我的恶始于我的困惑。”

  “我困惑人为什么是这样一种同情心泛滥,而同理心匮乏的物种;

  我困惑为什么在某个群体中,认为世界呈现出的不光彩都是内心险恶的人所杜撰的,又在另个群体中,否认一切的美,以最大的恶意轻慢任何值得严肃对待的事;

  我困惑我成为施暴者之后,为什么那些在我是受害者时没有说话的人纷纷站出来,发表怜惜,辩证,洗白,为我声张他们不作为的‘正义’。”

  她轻轻说。

  “我困惑,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好人等于痛苦呢?”

  不是已经历经千万年,得见曙光,进入文明的社会了吗?

  为什么还充斥着弱肉强食的理论,你脆弱,你无力,你经不起事,就活该被泥土掩埋,被风浪吹翻,死在无人收尸的海滩。

  既然分三六九等,又慈眉善目妄议什么平等。

  “魏璠,你学识好,你说呢?”

  魏璠哑口无言。

  赵伏波拉开抽屉,里面有一包侯二不知何时落下的香烟,最便宜的“飞燕”牌,她撕开纸皮,松散的烟丝混在摩尔烟中。

  “你看,其实我与你说的牛鬼蛇神才是一类,我与他们都进入黑暗森林赤身搏斗,不用文明社会的那一套,所作所为并无区别,‘苦尽甘来’这个词你用错了,应该叫‘优胜劣汰’。”

  她扬手,挥翻了那一团烟丝,它们彼此交融,辨不清你我:“魏璠,迟来的正义,不过是为后人忝列功绩的遮羞布罢了。”

  “而所谓改邪归正,是一句散发馊臭的话,油腻、疲劳。真正入夜,是不能回头的。”

  信仰帮不上忙,爱也做不到。

  这个词创造出来,带上的是大众强行救赎的沾沾自喜,是喜闻乐见的政治正确。接受这个词为自己遮掩的‘恶人’,并不知道大恶是什么,他们本质是肾上腺素失控的庸人,靠镜头和忏悔书为自己博取几分筹码。

  赵伏波微笑。

  她一字一句阐述她的欲望,从血里,从污秽里,从那无垠的黑夜里,迸发出一声呼号。

  “动我吧。”

  该是清账的时候了。

  她要的从来不是好的生活、世人同情、催眠现实、重归自我,这些廉价的东西,与仇恨一样,她从来都不需要。

  她义无反顾走在她的道上,甘之如饴,绝无后悔。

  “我是个反社会分子,我作过恶,践踏法律,利益至上,我在宾云的案底你的父亲一定没有销毁,而是留存作为来日挟制我的证据。从‘丁一双案’入手,再翻出‘陈西源案’,仔细查我,汉六在溪池的所有资料都在萧大丞与褚沙白手中,他是我的部下,拔出萝卜带出泥,我一个都跑不出干系。”

  “或许会对其他小恶起到警示威慑的作用,或许没有,更大可能性的是涉及诸家利益,为堵悠悠众口实行污名化,将我三百六十五度二百零六根骨头每一寸皮肤都拉出来反复鞭笞,刻上诸多侮辱的标签,定义为一个哗众取宠的小人与恶徒,直至十年、百年后仍是违禁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