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相不愿平衡,他就想办法逼他们平衡。他是随时跳跃到弱势一面的砝码,而不是助强者消灭弱者的帮凶。他要大晋在颤颤巍巍的平衡中苟且续命,而不是被任何一个野心家不加控制的欲望推向速死的深渊。
此刻,他站在君主这边。但若他能通过与高义反目而获得皇室重用,形成政局平衡的一端,那么当敌对高义的力量想要消灭高义时,他就可以从中作梗。所以,他在扶持晋室的同时,又何尝不是在帮高义?
季伯卿看着高衍离去的背影,再次在心中叹到:“疯子。”
但他不知道的是,离容也是这么想的。她真心想把皇帝偷出来,成全萧馥在建康的朝廷,以制衡高义的威权。
“你也是这么想的,是吗?”
高衍路过离容暂居的客房时,对着窗内透出的微光,轻声问了一句。
☆、什么都没变
高义在抵达襄庸郡时接到皇城下达的圣旨,说魏兴郡的义军降而复叛,让他前去平乱,消灭义军后原地驻扎。简言之,就是不让他回长安。
诏令一下,最惊奇的是满朝文武——莫非新皇帝的翅膀长硬了?有隐忍许久的朝臣为此感到振奋,干脆上书请皇帝杀了高义,但皇帝对此按下不提。当然也有人请求招高义回京,结果被皇帝贬了官。
说起来,这些被贬的人倒是最心安的。万一高义盛怒之下挥戈向阙,到时候改朝换代,他们还可以捧出之前上的折子对高义表明忠心。贬官,总比身首异处强。
从襄庸郡到魏兴郡还有一段路程,朝野上下惶恐地等待着高义对诏书做出反应。奇怪的是,高义似乎没有任何意图抗旨的迹象。
高衍和离容是从荆州刺史口中知晓此事的。荆州治所在武昌,武昌可说是此行的中点了。过了武昌,他们就要驶入长江的支流汉水,一直上行到魏兴郡,再改走陆路。若高义真的听从诏旨屯兵魏兴,那么他们就会提前相遇。
荆州刺史姓乐名玄,字长康,是一个年仅二十六岁的青年人。他这刺史与扬州刺史萧馥和江州刺史谭容舟不同。萧馥与谭容舟都兼都督本州军事,但乐玄没有军衔,只管州政,是所谓的“单车刺史”。这,跟他的资望与出身都有关系。
“二位还有什么想问的么?”
乐玄对高衍与离容十分客气,他是高义提拔的寒门庶族,当然不会不给高义的亲弟与义妹几分面子。
突来的变数令离容有些不知所措,她一怕高义直接攻入长安取了萧旸的人头,二怕萧旸真的咸鱼翻身,跟高义正面交锋,最后凭着长安城内支持皇权的力量占据上风,要了高义的命。
且不说诛高义三族一定会把自己牵连在内,就算只让高义一人死,那也毕竟是干娘的亲儿子,还曾在地道中留下自己的性命。以私心来说,她是不希望高义早赴黄泉的。
“下官听说魏兴郡的义军被朝廷招抚甚厚,他们要的也不过是财宝和良田,有什么理由再起干戈?”离容问。
三人在黄鹤楼顶层凭栏而立,面对着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原本离容是不想来这里耽误时间的,但随行人员都需上岸补给食物与生活用品,她也得向荆州刺史打听一些有关关中形势的消息,所以顺便走了这一趟。
乐玄天生眉眼弯弯,面无表情时也仿佛在笑,看着让人觉得不大严肃,但又好像有超过年龄的沉稳。他回道:“听说,是因为义军首领之子强抢民女,被魏兴太守枭首示众。”
离容努力消化着这些讯息——真的是这么单纯的偶然事件所致吗?会不会是萧旸让人策划了这场闹剧,逼得义军生乱,好暂时绊住高义?高义……是那么容易绊住的吗?
她偏头去看高衍,想通过观察他的神情推测他对此事的看法,但是徒劳无功。高衍眼中依然雾气缭绕,叫人什么都看不出来。
离容叹了口气,道:“长安城北有匈奴,南有义军。早知如此,也许当初还不如留在洛阳。”
乐玄却笑着说:“崔小姐不必深忧。皇上既然让大都督领着三万中军囤戍魏兴,就是算定长安城现有兵力足以应对匈奴。”
吹上黄鹤楼的江风越来越猛,起初是暖烘烘的,逐渐变得暖中带凉,使人在盛暑中感到了一丝秋意。
“江雨欲来。”高衍忽说了一句题外话,“我等是不是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