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从前她还在洛阳时,看梁王萧旸作的诗,题为《咏蜂》。
萧旸现在已经是皇帝了,但他做皇帝纯属意外。从小他是被忽略的,就像他笔下的蜜蜂,知道不会像蝴蝶一样被人多加顾盼,便衔花空自飞舞,可谓逍遥,也可谓落寞。
离容之所以不自觉地想到这两句诗,原因很简单——陆南生提到了婚嫁之事,这勾起了离容骨子里的不自信。
她就是小蜜蜂啊。
其实不是因为要等崔夫人的首肯,也不是担心陆南生与王爷结亲无用,而是她觉得,没有人会真的对她动情。
比如从前的高衍,与她相处近十载,后来竟愿意把她当做亲妹妹一般看待,但就是不能娶她。
比如邢量远,他直言不讳地说,如果离容是崔家嫡女,一定尽力求之,但既是干女儿,两人就绝无可能。
那陆南生呢?如果他发现与王爷结亲没用,那自己在他身边还有什么意义?她不敢面对这样的人生。
她宁可无人顾眄,衔花自飞。
阴雨天的日与夜,没有明显的过渡。离容在自己的小帐中躺下,却辗转难眠。
她来之前,没有想到陆南生坚决不去长安。她以为自己这是最后一次督运粮草了,于是带来一包建康城中有名的点心,想请陆南生吃,算是提前为他饯行。
现在点心没送出去,还弄得陆南生很生气。
她在想,她说错了什么吗?她又没说陆南生就是吴起,她不过是想说明王爷可能会这么觉得而已。
“算了,我自己吃吧。”
离容撕开油纸,抓起了一块糕饼。正在此时,她余光瞥见帐外有一个黑影。
黑影在门前徘徊了两步,刚要转身离去,却听里面的人说:“请进!”
陆南生进来了,显得有些局促。
“刚才我——”他想到自己提出要离容嫁给他时,用的理由是他想“跟王爷沾亲带故”,好像这桩婚事与男女之情全无关系,这难道不混账么?难怪对方断然拒绝了。此时想补两句真心话,却又说不出口。
离容招呼他坐下,把还未入口的糕饼递到他眼前,说:“本以为你要去长安就职,所以带了点东西给你吃,你不要嫌弃。”
“你做的?”陆南生接过糕饼,咬了一口。
离容摇摇头,伸了个懒腰,道:“很久没做,手生了,唉。南北水土不同,做出来的东西味道也不一样。这是我在酒楼买的。”
她想,既然陆南生说“提亲的事,只当在下没说”,那她就真的当做没听过好了。找点其他话题随便聊聊吧。
离容:“对了,青州自古豪侠地,你却喜欢读书,小时候没少被人嘲笑吧?”
陆南生:“我像是怕被嘲笑的人吗?”
离容:“不像,但我觉得你是那种、那种……”
陆南生:“哪种?”
离容:“那种会跟自己过不去的人。”
陆南生:“哈,崔小姐怎么看出来的?”
离容眯着眼,故作高深地说:“就是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你问我的那些问题,让我觉得,你好像有点……有点自我怀疑的倾向。”
陆南生:“崔小姐真是目光如炬。”
离容:“不是我目光如炬,而是人们的心魔都太明显了。那都是自己困于其中晕三倒四,而他人一眼就看得清清楚楚的东西。”
陆南生:“我倒想听听,别人有什么心魔。”
离容:“嘿嘿,别人的事情我就不跟你说了,我不能出卖朋友。”
陆南生:“那你呢,你有心魔吗?说来听听。”
离容:“我才不告诉你。”
陆南生:“我的心魔被你看透了,你的却不说给我听,岂不是很不公平?”
离容耸耸肩,道:“你的心魔是我凭本事看出来的,又不是你跟我说的,有什么不公平?”
陆南生:“既然如此,陆某倒要猜一猜了。”
离容:“请说。”
陆南生:“你总说你是崔夫人的干女儿而非亲女儿,听起来,你似乎从没把自己真的当做过小姐。你怕他人与你结交是因为你的身份,你宁可别人把你看作厨娘。”
离容听了,觉得仿佛被人看穿了,笑道:“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