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这一路,大家都乏了、闷了。
笑声惊动了高衍,他走出船舱,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江风吹得离容两鬓毛躁,她随意一拨柔顺如青缎的长发,回头笑对高衍说:“三哥,我们在寻阳歇一歇,拜访一下老邻居,如何?”
她美吗?
她的肤色不是那种久居深闺的女子才有的雪白。以洛京养尊处优的士族子弟的病态审美观之,唯有那种冷色调的白,才是他们梦寐以求的一等美人特质。
可离容一点也不清冷,她的肤色是那种黄色调的珍珠白,没有一丝病娇之气。不管是在日头下还是月色中,都仿佛有内在的光彩透出来。
高衍看着离容笑立江风中,洁白的月辉映在她晶亮的眸子里,饱满的双唇好像沾了露水一般,边缘处有一个诱人的反光点,一时间他心襟摇荡,喉头发紧,血液上涌至胸膛、脸颊、耳垂,火烧似地难受。
他突然发现,他在两京繁华中见过那么多内外兼美的名门闺秀,在花街柳巷沾染过那么多柳娇花媚的红粉妖娆,但没有一个人像眼前的离容这样光芒四射。
她吃苦耐劳,坚忍、好学,聪慧又善良。她身上有自己险些失落的正气,她眼中有自己已然失落的阳光……而且,她竟然还长得挺好看——
以前怎么没发觉?
“老邻居?……”高衍喃喃重复道。他当然知道从前的国子博士季伯卿如今在寻阳做太守,只是因为他看着离容,一时大脑空白,没反应过来。
“季伯卿?”高衍终于想起来了。他往离容走了两步,在她身旁立定,低头道:“原本我以为他是萧子钊的人,没想到……后来母亲跟我提过他。”
离容双手扶着船舷,脚一踮一踮,好像在原地上下跃动一般,兴奋之情难以自抑。
“你知道了?”高衍问,“你和他的渊源?”
离容连连点头,回道:“他是我哥,是我哥!”
听离容的语气如此欢悦,高衍心头一酸。他真是疯了,连离容亲哥的醋他也吃。
话说回来,高衍在面对陆南生时,好像反倒没有强烈的醋意。因为他并不认为陆南生一定能成为离容一生的伴侣。
相知过又如何,欢爱过又如何?高衍如今把男女之事看得很淡。他深知两人相处起来会产生的矛盾实在太多了,弄不好就是兰因絮果,浓情蜜意终成过眼云烟,曾经最爱的人甚至可能成为最不想看到的人。
他喜欢二人眼下的距离。离容没法推开他,因为他是“三哥”。他可以在义兄与情人的边界游曳,随时趁虚而入。
但当看到眼前这一幕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美好设想恐怕不会成为现实。
因为离容有自己的大哥。对离容来说,季伯卿那儿,才是真正的“娘家”。只要季伯卿存在,离容就不需要以他这个不尴不尬的义兄作为心中港湾。
“小兔子。”高衍冷不丁地一声呼唤,听得离容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离容装傻道:“哪里有兔子?”
高衍俯低身子注视离容,道:“小兔子,是你。”
离容胃里翻江倒海,起初是因为晕船,现在是因为眼前人。她心里想道,这个高衍,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一个脸皮厚如城墙的妖男了?
可怜高衍俊朗的五官在离容眼中都变了形,她此刻觉得高衍奇丑无比恶心无比。
可怜高衍身上的香粉气息在离容鼻中都变了味,她此刻觉得高衍臭不可闻,只想一脚把他踹下船。
“别这么叫我。”离容正色道,“……那个,嫂子有一回来问我,‘小兔子’是谁。我说你小时候养过兔子。”
高衍心中咯噔一声,目光转冷,朝离容逼近了一步,质问道:“所以,你知道?”
高衍索性双臂撑在离容两侧,让她无处可逃。甲板上的其他人见状,都识趣地退入了船舱。
离容现在真想把匕首拿出来捅他一个对穿。她用充满敌意的目光看向高衍,冷冷地问:“知道什么?”
高衍压抑着怒气道:“你知道我真的喜欢你,可你装作不知道?!”
“你、你、你胡说八道什么!?你疯了吗!?”离容胸口剧烈起伏着。有一种生气,叫做气成结巴,气得语无伦次。
高衍凄惨地笑了,对自己阴影笼罩下的人儿说道:“我也觉得我疯了。就你这臭丫头,出身卑贱,样貌普通,我堂堂高家三郎,怎能娶你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