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S大学,我结交了一位朋友。他是我的同学兼老乡,长得很是英俊潇洒。我之所以能和他交上朋友,当然归功于我们的情投意合。我们常一同睡懒觉、逃课,在一起没完没了地闲侃:谈理想、爱情、人生、女人……;一同看录像、唱卡拉OK、逛街、喝酒。正是这位朋友,给了我不少安慰。这倒不是因为他常请客,而是因为经常在早晨醒来,当我想穿衣起床去上课时,只要瞥见他的床上鼓鼓囊囊,我便又会心安理得地躺下。当别的同学下课归来,我俩则早已吃完午饭,上校园或大街上闲逛去了。偶尔我也会和他合伙做点小本生意,以赚点生活上的零花钱。但我大部分时间都在胡思乱想和无所事事中度过。我一方面为自己的处境感到悲哀,一方面又因找不到前进的方向而放任自流。我是甘愿自抛自弃的。
一晃一年半过去了,假期又将临近。同学们都忙着四处找工作,可我却无动于衷。换句话说,我又能找到什么工作呢?我的学业糟透了。我完全是荒废了这一年多的光阴。到了寒假,我照例极不情愿地回到家中。我总觉得无脸面对亲人,更害怕感受家中那凄凉的气氛。想到自己前途的渺茫,想到开学前家人又要为我的生活费应急的面孔,我这心里更痛苦万分。虽然我的忧心虑虑,也是由来已久的事,可是现在,这种感觉是那么强烈地袭击着我,让我烦躁,使我压抑,叫我坐立不安;它几近达到了顶峰,仿佛非要把我整垮不可。偏偏在此时,为了一件小事,我和母亲又吵了一架。我一气之下决定离家出走。
我的离家出走,虽然在读者们看来不难理解,可我那可怜的母亲,至今还以为我是生她的气。而我却苦于不能、也难以向她释清此事。我是一个倔强的、具有古怪性格的人。我不善于向别人表露自己的心事,只想用时间和行动来来解释这一切。我讨厌随大流,总期望能做出和别人不一样的事情。说来可笑,尽管当时处境艰难,在我的潜意识中,竟认为自己肯定能做点什么事来,“只是时候未到、时机不成熟罢了。”这种想法,已经不止一次出现在我的脑海。奇怪的是,我对此竟深信不疑。
我怎么会有这种古怪的性格和想法呢?连我自己都解释不清。为了让读者能明了这一点,我觉得有必要从头说起。它跟我即将讲叙的故事不无关系。而且,我的插叙也不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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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三、我的插叙
我出身于一个贫寒的农民家庭,弟兄四人,没有姐妹,父母是地地道道的农民。我的爷爷出身于耽美书斋,家境颇佳,年轻时投笔从戎,参加了抗日救国军。他年轻时候的照片简直风流倜傥,动煞芳心。抗战胜利后,爷爷在解放军某野战军的军事政治大学学习。得知爷爷毕业后要到南方去剿匪,老祖母一时性急,发了一封假书把他骗回了家,从此再也没让他回去。此时正处国共内战时期。正因为此事,老祖母在□□期间被逼跳河自杀;爷爷也受尽□□,幸亏同事们照顾,才得保全了一条性命。爷爷膝下有五个儿女,也难免深受其害。我的父亲和两个叔叔虽然成绩优秀,但都因是“黑五类”后代而被迫中途辍学。其中受害最深的当数我的二叔,因为半夜被红卫兵抄家受惊吓而得了癫痫病,至今四十多岁,依旧孑然一身。听奶奶讲,二叔天资聪颖、勤奋好学,又乖巧听话、很有悟性。就是在得了癫痫病之后,他还经常秉烛夜读至深夜。但由于癫痫病间或发作,又因在情感上受到打击,渐渐变得迂迂讷讷,慢慢地也就告别了他的读书生涯。现在,二叔成天沉默寡言。但一单你叫他干什么事,只要他不糊涂,他从来乐意效劳,而且包你满意。虽然他常常意识不清,但他乐善好施。听说有一次一个尼姑来化缘,二叔竟把生平的积蓄都给了她。有时大脑进入混沌状态,他便会说胡话,甚至离家出走,但他从来没惹什么事,每次也都能平安地回来。我那可怜的二叔,是那个黑色年代毁了他一生的幸福!
我出生的那年,那个黑色年代已濒临苟延残喘的晚期。可这时我的家境已大不如前。爷爷退休那年,我不满六岁。自此我的家境每况愈下。我很小就帮家里干活;七岁上学。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和哥哥常去附近的小镇上捡破烂,以换点买纸笔的零花钱。我就不去描叙我的辛酸和艰苦了。我只想说,一个从未受苦受难的人,他永远也不会懂得生命的真正意义之所在。我并不为自己的童年所遭受的艰辛而难过,相反,我倒要说,一个受苦受难的童年对一个人的一生大有裨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