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深,雾气更浓,林间的路越行越宽,已能望到尽头,前方很开阔,像是一片连绵的绿色草场,草场当空悬着一轮夕阳,因着雾气,与其说是浅浅的红,倒更像落寞的白。他的话语,包裹着长远的思念,在这样的意境中,更显得怅然。洛英看着陪她缓行的身旁人,他一身黑衣与黑马宛若一体,隔着白纱般的雾格外孤高清远。
忽觉得眼里湿润起来,她自勉且又逞强地说:“这也算不得会骑,就这样坐着,是个人都会。”
皇帝笑笑不语,双腿一夹,黑马登登地自往前方去了,他不回头,只扔下一句话:“是这样吗?倒要试上一试!”
洛英只得也双腿一夹,追随着他一径前行。
康熙在林末驻马,稍候,洛英也纵马到了他身旁。一赤一黑的马上坐着一绛一玄的一双璧人,正前方,辽阔草场高低起伏约有几十亩的光景,四周围了一圈树林,像是为这草场建的提岸。场中草养得极肥,因为季节的关系,虽有些青黄相间,但高有数寸,几乎漫过人的小腿。
洛英以为到了路的尽头,便要回返,不料听到不少马嘶狗吠人声,左右一看,吃了一惊,大半个草场,都被骑马的侍卫围了起来,这阵势,竟跟打仗一般。
“我们还要往前吗?”她问。
他手持马鞭,指往前方,眯眼道:“你不是说刚才那样算不得会骑吗?”
语毕,马鞭甩开,虎虎有声,着力往赤马臀上就是一鞭,洛英还没反应过来,赤马已冲着草场飞奔而去。
“不…,啊! 我错了!”洛英大惊失色,连声呼喊,哪里来得及,那赤马本是日行千里的名驹,如今奔驰起来,象闪电一般。
皇帝一笑之下,猛甩马鞭,勒紧缰绳,悬臀夹腿,黑马也似离弦的剑一般冲将出去。
皇帝出动,四围侍卫呼啸连片,放狗纵马,瞬间宁静的草场犹如绿色海洋翻滚起来。
洛英趴在马身上,紧紧地抓着缰绳,整个人七歪八倒,随时都感觉要被那狂野的马颠下身来,
“松缰!前伏!紧腿!” 康熙在她身旁疾驰,高喊道。
这铿锵的声音,呼呼的风声,剧烈的颠簸,快速的移动,抽开了被死死裹缚的记忆锦囊的带子,她前倾身子,几乎要站立起来,整个人与赤马一势,流动的绛色箭袖与红色的马,成就这暗淡的黄昏中最亮的颜色。
“好姑娘!”皇帝纵马狂奔,高声激赏。
什么都不想了,只知道引领着赤色坐骑在天地间驰骋,她放开胸怀,格格地笑出声来。
多少年没有听到这样的笑声!他震动马鞭,心情激动地简直象是飞驰在天际。那久违的银铃般的笑声,是三月花间的细雨,六月荷塘的清风,堪比战场上的捷报,最是慰籍人心的良药。
众马奔腾,惊动了蛰伏在长草中动物,顿时野兔惊窜,麋鹿怒奔,皇帝心神大敞,呼道:“拿弓来!”
侍卫疾驰而至,呈上紫金猎弓,他单手持弓,从马脖上套的箭袋中抽出金质羽翎箭一支,放开缰绳,只用双腿驭马,抬头昂胸,搭箭上弓,说时迟那时快,一只麋鹿晃了几下,倒在地上。
“唔!好!”草场中的侍卫,连同守在四围树林里的卫士们俱都欢呼起来,齐声颂圣,一时人欢马鸣,狗吠不止,声音响彻苍穹。
皇帝接连射了几枝,箭无虚发,陆续有鹿,狐狸等动物穿心而过。侍卫们四处奔驰,收集猎物,铁蹄踏地,轰隆隆似打雷一般。天色越发地暗,没有风,只有越来越浓的雾,这天好像在转,地也好像在转,洛英缓收缰绳,赤马慢下来,吃惊的兽,飞洒的箭,奔跑的侍卫,她的眼中,只一个康熙策马飞驰英姿勃发,梦萦千回的场景,清晰宛若昨日,她仰起头,滚滚珠泪顺颊而下。
皇帝纵马到洛英身边,见她满脸的泪,悲不自禁,呜咽不止,心中立时百感交集,万语千言,只哽在喉间,说不出来。
“禀皇上!”侍卫快马来驰,洛英掉马背过身去。
侍卫翻身下马,单腿跪地,报喜道:“拾到金箭九枚,共捕获鹿兔狐土狼十匹,其中一箭双匹,雾色苍茫如此,吾皇仍百发百中,真大清第一神箭手也!”
这些话在皇帝的耳中只有嗡嗡一片,他对着洛英不断耸立的双肩发怔,半天回过神来,胡乱地摆摆手,道:“好!去吧!”
两人默然着,皇帝勒转马头,与洛英同向,瞧她时,她颊上泪珠不干,满面萧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