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站在门口,不知道该如何化解我心中的怨,我背包抬步时耳后传来一句:“娃娃,你后悔呢。”我脚下一顿,那声音便遁入炎阳似火中,低不可闻。我回头看了母亲一眼,心里的落寞悲伤复又席卷了胸腔,在四肢百脉游走,蔓上心扉。许是少年假逞强,哪怕心里隐觉日后会中了母亲的预言,但还是会大步流星的离去,显得自己从不后悔自己的决定,决绝的似驰骋沙场的战士一般,不留退路。却不知,生活总会在你勇敢无畏的前行时,接二连三的杀你几记回马枪。我走到下坡路的时候,转身看母亲还是一如既往的倚着门栏,我心下怨气本就不是因她而起,走了几步便已消散了大半。我朗声喊道:“妈,您快回去吧,我到学校了给您打电话,您别担心。”小燃被母亲哄着午睡了,门口只有母亲紧抿苍白干裂的嘴唇,不语点头,艰难的支撑着病身,用目光追随着我为我送行。我看母亲向我招招手,示意我快去,不用担心她。我站在尘土喧嚣的路上,骄阳炙烤着大地,也拷问着我的身心。终归是丢下了母亲,如此不孝,世间还有几人?我心下苦涩,面上挂笑,笑这人世间的一切,笑自己卑微的苟活。
行至学校,已是黄昏。落日终是没能穿透高楼,被截在半路,阴凉在地上覆盖出规则齐整的形状,校园里只有三三两两返校的学生,个个都是行囊充实,垂头行路。假期结束,学期开始,一时还收不回松弛的心思,便只有面上露出对抗现实的征兆,然而一切都无用,该来的终究不会延迟一秒,该走的不会多停一刻。我步履沉重的行至寝室,却见室友们都在闲聊着假期里的趣事,分享着自己从家里带来的美食,好不热闹。我爬上床放了东西倒头就睡,暴晒加坐车让我的头闷疼起来,眼睛也干燥胀疼。有人轻摇着我的手,唤道:“梁炎,梁炎……”我身乏头重,挣扎了半天才支起身子,入眼是短发圆脸的女生,手里捧着红艳似血的草莓。“你脸色怎么这么不好啊,是不是中暑了?”我捂着头含糊道:“我也不知道,就是头疼的厉害。”“你吃点草莓吧,这是我们家自己种的,今天我走的时候就想着给你们带一些,喏,给你。”她满眼笑意的站在地上,双手捧着草莓,我心下感动强撑出笑容道了谢,接过来已是洗干净的吃食。腹中灼热,口干舌燥,拿了两颗放入嘴里,清甜在唇齿间奔窜,香滑入喉,凉意行了一路,停在了胃间。我喜甜食,再加上天干物燥,一大捧草莓被我消灭干净,眼睛便慢慢清明了起来,脑袋也少了几分方才的迟钝。
一想自己只带了一些干粮,再无其他可以分享,便只有收拾了书包去了食堂。匆匆扒了面条,上楼搬书。为了防止我们瞎得更厉害,学校规定每周都要换座位,让我们换个不同的角度看着同一块黑板。一口气窜了四层楼,落日的霞光泼洒在建筑的空隙间,明亮温暖。蓝色校服的学生在楼道里来回穿梭,三三两两有人背书,有人玩闹。行至教室空无一人,心下暗笑自己这次看来是拔得头筹了。我低头在抽屉里倒腾了半天,搜刮干净自己所有的东西准备换座。抬头整理,却见门口倚着一人满眼笑意。“你又要换座位啊?”舒冬低语问道,难得一见的微笑。我被他的笑震的半晌没有回神,惊觉才尴尬的笑笑道:“大家都要换啊,你不知道啊。”“跟我座同桌,你就别想换座位了,我不方便,班主任说这个座位永远不用变。”他低语道,教室里就我们二人,我听得格外清晰。“哦,这样啊,那更好,反正我也懒得换来换去,省了不少麻烦呢。”我笑看他道。他良久不语,我便自顾自的又把书本塞回桌子里。“你一向都是这么独行武断嘛?”他迟疑开口,难得见他说话,我的废话似开了闸的水库般,破门而出停不下来。“对啊,我一向都这样,以后你就习惯了。”我朗声笑着,全无女生该有的软言细语,娇笑轻嗔。可能是教室只有我们,他也被我引得话多了起来。我赞他有一个好听的名字,他笑我脾气不小。他吃力的折身落座,望着我笑,脸上闪过一丝苦涩。我无心细究,也不喜刨根问底,便收了视线盯着书本,和他搭话。二人说笑了一会儿,他便不语,我也识相的住了嘴,毕竟不熟。
夏日的暖阳透过窗户照射进来。落在舒冬的发丝上,他复又回到了自己的世界里,虚目远望,眼中无物,心中不知在想什么。我拿了书出教室,站在阳台的护栏前面,低声背诵着英语课文。耳边有人轻哼着歌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声音携带着说不尽的苍凉。男声含糊似是无心,落在我耳里便添了几分郁郁。要只是骨折,还有重新长好的一天,为着那一天的心生也要咬牙坚持,满心期许。可是当身体极重要的部分,已然失去,永无机会再重来,心还会有力量支撑着身子白天黑夜的行走吗?我只知骨折时,天天祈求赶快下地,脚能落到实地上,便是最大的满足。可现在,那个叫舒冬的男生,轻哼着歌假装豁达,可在无人夜深时,他经历着怎样的挣扎和煎熬。我不敢去想,也无法得知,只是身后的歌声似敲击着我的心房,让我深知自己的遭遇都可以被原谅,这世上没有最绝望,只有更凄凉。“你要唱就大点声,跟蚊子似的,是不是爷们儿啊。”我朗声调侃,只不过是想掩住自己同情他的心意,他那样好强的人定然不喜别人的怜悯。他需要的只是被忽略,遗忘他的不同,让他感受到你没有区别对待。